上世纪八十年代,天是蓝的,水是清的,庄稼是长在地里的,狗是用来看家护院的。
也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我认识了大黄。
大黄是一只半大的土狗,纯的土狗。如果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它,那就是“土里土气”。
大黄是父亲的同学给的,他的同学,深度近视,镜片很厚很厚,像千层饼。他的名字我还记得,叫张肇义。有意思的是他家的姑娘和我也是同学,但也只是同学了一年,是在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她叫张秀芹,长得不难看,只是和她父亲一样,戴一个厚厚的“瓶底儿”。
张肇义指了指大黄,对父亲说,家里的狗太多,喂不起,也伺候不过来,你把它驮走吧。这狗不厉害,不一定能看家护院,但是很老实,不咬人,做个伴倒是挺好。
父亲是个善良的人,而且他也特别喜欢狗,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找了个干净点的塑料袋子(可能是那种装硝铵或者尿素的袋子),掏了个眼儿,把袋子系在车后架子上,父亲就把大黄给驮回来了。
在我的印象中,除了父亲,我们最开始都不怎么喜欢大黄,尤其是母亲。大黄太老实了,总是安静地往狗窝里一趴,饿了也不知道要吃的。母亲说这是条傻狗。大黄可能也看出来了,总是低眉顺眼的,给什么就吃什么,一点也不挑,所以我们全家和它倒也相安无事。
因为大黄人畜无害,所以也没拴着它,它可以在院里自由活动。
让全家人对大黄改观的,是那年初秋发生的一件事,现在想起来我还是心有余悸。那天我拿着父亲的《林海雪原》,正在院子里一边看一边溜达,冷不丁感觉一道影子箭一样直向我扑来。
我顿时头皮发麻,大脑一片空白,跑肯定是来不及了。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谁也想不到,平时老老实实的大黄,立刻向入侵者发起了猛烈的进攻。我这才看清,原来向我扑来的是张家的那条四眼狗。他家那条狗特别厉害,平时一直拴着,今天不知怎么把绳套给挣脱了。
只见大黄须眉皆炸,连身上的毛都炸了起来,向四眼狗一个劲儿地狂吠。四眼狗想不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也吓了一跳,就和大黄打了起来。大黄毕竟是条半大的狗,打不过四眼,但大黄毫不畏缩,幸好这时家里人听到动静都出来了,老张家也来人了,两条狗虚晃一招,跳出圈外。老张家一看狗没咬着人,也就放了心,把他家的狗叫了回去。
大黄那种不畏强敌,一心救主的精神,深深地打动了我,也打动了我们一家人。如果不是大黄,我那次恐怕腿上要多了几个血窟窿了。
从此,我们对大黄的态度就转变了。不仅可以上屋,甚至还可以上炕,有好吃的也会多给它留点。大黄很愿意和我玩,我在前面跑,它就在后面追,很快就超过了我。一人一狗玩得不亦乐乎。
大黄也像其他的狗一样,爱钻炕洞子。那些年几乎每年冬天都会零下三十一二度,风刮在脸上就像刀割一样。那时我家有四个灶坑,因为冬天太冷了,厨房的两个和里屋外屋都要烧火。记得有一次,母亲给里屋烧炕,就忘了大黄这回事,我们也都没想起来。等到想起来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大黄了。
开始以为大黄跑出去,跑丢了,屯子里都找了也没找到。后来又想有可能是得了病,病死在哪里了,却也没有发现尸体。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母亲烧火的时候,屋里的味道很难闻,母亲说糊瘤子着了,她说的意思我听懂了,就是该扒炕了。那时候的农村就是这样,一般过了一两年或者两三年,就要拖坯,扒炕,抹墙什么的,要不炕就不热,还会有糊瘤子着了的情况。其实所说的糊瘤子就是烟垢。
等到了扒炕,扒到里屋的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我们清清楚楚地看到,大黄静静地趴在最里面靠近西墙的那一趟炕洞里,毛色被烟熏得黑黄,鼻子和眼睛都已风干,嘴里全是黑灰。可以想见它死的时候得有多么痛苦。或许它被烧火的烟呛蒙了,也或许它被柴火挡住出不来,索性寻找别的出口,却没想到迷宫一样的炕洞子要了它的命。
我的心像被掏空了一般,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大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