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认真生活留下的是一草一木的感情。早上吃了几枚枣,许多过往泛海而来,体会着美好至极。但那时候感觉出入很大,总觉得平凡,甚至厌倦,那些身边一切熟悉的生活。许多快乐往往夹杂有失意,比如再长高一点,比如再多几分受人重视的感觉,比他人在女孩子面前多一些优越的内容,总之,一切都不太理想,和想望成的情形相差甚远,那些郁郁之情如心头的一片阴翳,总是差几根儿飞起来的羽毛,好如鸵鸟一般时常揣着飞的梦想却一直在地面上尴尬地奔跑。这大抵就是当时所处的一种状态,快乐也快乐,终是夹杂着一些少许失意,忘却的时候就快乐,在意的时候也暗淡。但我更愿意忘记这些,多一些客观的回忆,说说这枣,说说这枣树,多少有点“天凉好个秋”的意味。
我家有好几棵枣树,很大,那时,冬季来临出景的很,欠伸的枝稍总不免会挂着一些个残枣,走过来走过去的我们,不知要投上多少热情的目光。极尽视力,甚至可以看出那些枝稍的枣是红透了的,应该是最甜的模样,天天可惜那些灰喜鹊在枝头上跳来跳去,枝稍上的枣子摇曳得厉害,但总是掉不下来,我们一般也不抱大希望,即是有幸掉下来一枚两枚,去处是很难追寻的,大家都聪明得很,没有谁愿意去做这徒劳的事。也有例外,若有一两个愿意去不辞这劳苦的,于是大家都去,一来是凑趣,二来是若是真的被他寻去,心情是很受伤的,那种失落、遗憾、羡慕各种复杂的感受都掩饰不了巴巴的眼神儿,毕竟这个时候又多久没有吃着甜枣子了。大多时候,都是这样结末的“这肯定不是刚掉的那一个,你看都黑了”,有的会说“我看见就不是掉在这里,在那边”,以此来安慰旁观者受伤的心情,有趁人不注意把枣子抢走了也是有的,只不过要一两天不出门,也挺压抑的,大多这种情形缓解的方式是,一两天后站在门口看着大家先试探一下口吻,辩解一下,或者有其他缓解或弥补的方式重归于好,往往是一颗多余的糖果抑或是半包五香瓜子就尽释前嫌,一起再欢天喜地。
那时候的枣树都大,成材的很,远不是现在的枣树,一人高的样子,听说在一些地方专门种枣,大面积地种,那种感觉应该也很好。记得后来有一位同学说他家乡有一处“枣园”,口述描摹,极尽展思让我憧憬的很。追问得很细致,问他枣树下的地面,问他春夏枣花叶盛的时候是什么样,问他秋天打枣的时候人可多?热闹不热闹?羡慕得很。我们家枣树高大,每年冬季一过,会死去一些别枝,要到春天的时候才能辨别,甚至更晚一些,等所有的叶子一齐生发出来判断才算准确。待所有的枝桠都如戏情里青衣的手臂,枯枝就会徒占有一所空洞,就认定了。农闲的时候,大人会掘来一根长长的竹竿,去了叶枝,用绳索把镰刀绑缚在竹竿的稍头,耙掉这些枯枝做烧柴。农人们收集烧柴,有时候耙松树,有时耙槐树,有时耙其它的枯枝败叶,耙枣树的时候算起来并不多,枣树高,只有过多的时候,人会爬到树上敛取。即便不是这样,枣树坚挺,用力过猛,把镰刀留在高高的梢头也是有的。那种时候,更要有趣许多。
2、初春的时候,细心的人会感受到枣树的趣味,皲裂的枝皮极细碎的黄花仿佛一夜之间笔针粘上去一般,小小的,纷纷的,只有它们才会把花开得这么稀碎,是开给细心人的。它们不如梨花场面盛大,梨花本身也不大,但能成簇、成拥,漫山遍野的荒芜花团锦簇地占有。枣花和松花最似,一色的黄,蕊色感的嫩,只是更零落,多一些怜悯之情,松花类粉。枣花能嚼,拈几粒嚼起来粘粘的脆脆的,一丁点的舌触感,没有杂味儿。枣花繁盛,枣叶也要姗姗而进,也是极细小的一丁点翠色,也是嚼起来粘粘的,没有杂味儿。大人们说,过去许多人是吃这些枣叶的,也吃一种榆叶,榆叶也是粘粘的,没有杂味儿,传说的某种吃法令人遐想,终是没吃过。曾想,这么小的叶芽儿,够上一撮菜的分量,采茶尖似的该需要拈上多少才能叨上一筷嚼起一口,挺感叹那时人们的耐心。
枣叶没有茂盛起来时,树上停留的鸟雀观看很清晰,飞来几只飞去几只,它们在枝头的小动作一目了然,麻雀居多,有喜鹊、灰喜鹊,也有八哥,斑鸠最惹人喜爱,几十年来一叫都令人心头清新。稀有季节性的鸟雀这时候一般见不到,四季伴随的这些鸟雀反而更像是心灵的朋友,吉祥鸟似的总不肯离得太远,有人的地方才有鸟,我去过西北,人少鸟也单薄。
枣花落的时候,挺无声,那种默然、沉寂和自我,让人忧郁,掩藏着一种可敬的风格。这时候南方的雨季已开始向北方推进,波及到这里就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小雨把翠绿细碎的枣叶洗得如所有生命的幼体一样,清新旺盛,没有阳光的雨中也会闪烁生命的亮点。一场雨水一场阳光,万物生的天地,几棵枣树,如画手刷子下的图景,一天一遍地着色,渐浓渐郁,等到阳光无法透射的时候,乍一抬头,青青枣子和叶子一色苍翠,不大的枣子都低垂下来,摘一个尝尝,也是粘粘的,和最初一个模样儿,枣还没有长开,紧实的很,乡里人常说“起码要等到发泡的时候才好”,“发泡”是枣肉松散、膨胀成熟的阶段。但我们是迫不及待的,略略再大一些,竹杖敲得满地烂叶落枣,青枣、青叶和青草,孩子若是多,躺在上面会玩上许多时,惬意的很。这时的鸟雀已看不清了,它们只在树冠丛影影绰绰,它们表现的比我们更欢快和自由,我们在看它们的时候它们也在叶子间小心翼翼关注我们。
枣子成熟的时间很漫长,已经是老大了,依然青涩的很。直到有一天稍头上忽然鸟雀热闹起来,乍一抬头,顺着阳光的角度看上去,才知道树顶最早一批的枣子开始成熟了。我们开始惦记起来,会用很小的石头尽可能准确地甩到树顶处,有时候过高有时候过低,只要有耐心,总有一次可以听到落枣噼噼啪啪下来碰到树干的声音,但一到草丛里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明明落下好几个也许只能找到一个。这算是较为庆幸的,要有这样一次结果,不知要有多少次石头飞越树梢或砸到树干上,附近的小石头找起来已是困难,时常为一次不中十分遗憾,因为又要去远远的地方才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器物。
3、开始吃上甜枣的时候已是秋近春远!最喜还是秋天,所有树都熟了果,枣是七月八月。七八月的还有梨、有核桃、栗子,还有一种夏天吃到秋天的草莓。
秋天风大,时常伴着冷雨,虽然喜欢草丛,那些日日里躺过许多次的草地,淋了雨也就不喜欢,躲得远远的,走起路脚总是往没草的地方跳,而枣树就在草丛间。大人机警,即是半夜起风他们也能知晓,在果树成熟的季里,夜里呼呼的风声和雨,一早时,家家的孩子们势必要被叫起,递个小筐让去拾枣。起的早,天就黑,什么也看不到,都会随手一支小手电。笔直的光柱在去路上舞动,到的时候总是有人会已先一步,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天色总是在不被知觉中明朗,一切都看的渐渐清楚,分娩得很美好。曾很长一个时期我不知道这夜是怎么走过的,一直想了解而突发奇想希望能在一个夜里坐待天明。眼前的时光虽然短暂,竟也新奇。黢黑的天地一点点明丽起来,所有的事物都显现在视野里,这种感觉平时是稀有的,这些陌生经验虽然平凡没有了解就显得蠢笨,如同这雨,试想着雨幕的边缘也一定是好玩的,一边下雨一边是日头的晴天,在那交界处一定是很有趣,事实上是不存在的。
那些成熟未满的青枣煮吃最爽口,一直到现在再没有吃过这种煮青枣。市场上的枣永远是脱水晒,成袋的、散称的,干涩的很,嚼许久混合着唾液觉出甜味儿,吃不出心头的风景。家里果树多,一直到现在,我仍然钟情于吃树上的果实,现摘现吃,有劳动有场景有记忆有趣味,从市场上花几块钱提到屋里煞有介事地吃,吃不出什么趣味儿,失了许多自然情调。
这种光景持续了我整个少年,后来枣树就日渐凋零,枣结的也不多了,死枝也渐多,即是春天叶子也不复茂盛,枣自然还是在结,越来越少,老人说“歇枝了”。终于一连几年渐被冷落,终于合计把树放了。从此这里敞开了一片空天,鸟雀从这里路过只闪一个去影,再无歇脚逗留的景迹。
现在少于见到那些果树能长得树体参天的,那些柿树,那些栗树,那些梨树,独树成景几木成林,现在的人们都无处不体现着一种迫不及待的生活感,任何果树一律是一人高,伸手可摘的果实,野果也培育出商业的田亩来。母亲说,这些树都是几个爷爷种的,种的多,想着将来孩子们能吃上这些,种的愿望自然得以实现,然而吃果实的我们未必知道这是谁种的。
年初回去的时候,基本上没有什么大果树,零零星星的一些栽种,一棵两棵都是各自种在自家的院子里,都不甚大。村子上的光景也变了模样儿,杨树具多,一些不成景的树木无关紧要地占据着空处,已经成了一个令人失望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