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一间逼仄的屋子里。没有电视、没有台灯。我和靖搬到这里已两月有余。潮湿的季节,天花板被雨水浸透出巨大突出的鼓包。我和靖都没有理会,它就在床的正上方,再突出一点会像圆润的乳房,两只饥饿的小兽在黑暗里等待着倾泻而下这一天。
我们不看新闻。靖喜欢在屋里和我玩藏宝游戏。他藏好东西在一个地方,然后我去找。我们藏起来一些不重要的东西,然后去寻找。例如昨天我在蹲使器的蓄水池里找到卧室门的钥匙。藏的地方很危险而不隐蔽。我为此遗失了两枚戒指与母亲从远方给我寄来的一张明信片。等我找到时发现正卡在冰箱里的两块冻肉之间,我本来准备丢掉的——台风天时肉化掉了,已经全部变质。明信片上的笔迹也已经化掉了,整张纸都模糊不清,看得出来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好几次。我把纸拎出来给靖看。靖也说也忘记什么时候藏的了。
台风要来的候是房东敲门通知的消息,靖本来想佯装不在不开门,我说卧室天花板的电风扇实在晃得厉害,一打开就吱吱呀呀,仿佛要散架。于是他放房东进来。房东是个海南土著,有一口嚼槟郎病入膏荒的黑牙,他的海南口音很重,我常听不懂他说话。
我去过一次他家,装修成和出租屋一致的风格,他没有伴侣,没有子嗣。家里堆了很多老物件,大大小小的地球仪。玄关显眼的位置挂了印有上世纪穿着清凉美女的日历。此刻他眼神阴正毒地盯着我,活像个像被捏扁的核桃。“你会死的,你活不过今晚。”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地说。
靖对房东要谋杀我这个说法捧腹大笑。我们没有经历过台风,只是在即将被抢空的超市里买了些干粮和饮料。方便面已经没有了,只能买些火腿肠和小面包充饥。矿泉水也被搬空了,我们只剩些度数较高的酒和格瓦斯,我不明白为什么还在卖。回家后我们把阳台的躺椅和晾衣架搬了回来。沒有风,天空一片死寂。靖点开天短信推送。“17级台风,还没有登陆。要用米字形胶带贴住窗户,我们没有胶带。”“那怎么办,台风还有多久到?”“明天。”“今晚会安全吧?"我悻悻地问。“不见一滴雨。”靖耸了耸肩。天空静得出奇,不见一个人,甚至没有一棵树在动。绵延的居民楼延伸至远处,一片亮白。昨天的此刻正满天霞光。“乌云逼近了”,我说。靖笑着摇摇头。
天空中根本没有一片云。
床单忘记换了。我和靖躺在床上,天花板上的风扇嘎吱作响,窗外好像徐徐有了微风,棕榈叶上下交叠拍打着,发出海浪的声音。
“应该很快就过去了吧。”我和靖把冰箱囤的几棵生菜就着火腿肠吃完了,我炖了一锅排骨汤,盐放太多,吃了两口丢掉了。还剩房东生日没吃完的蛋糕和一根莴笋。靖乳糖不耐受,我正在健身,蛋糕是房东送的。作为小夫妻乔迁的贺礼。蛋糕就这样被我们冷冻了近一个月。
“找房东吧,他有应该有胶带。”靖说。
“我有点怕,他说我活不过今晚。”
“明天台风才来。”
“天已经黑了。”
靖走在前面,我紧紧贴着他。偶有流窜的行人,像中世纪逮捕的异端分子。天空中传来一声闷雷。两个街口后我们到了房东的住所。靖拍了几次门无果后引得邻居打开了门。“别敲了,他早就走了。”“什么时候?”“昨天中午。”我们从邻居家里借了胶带,返回家中。“为什么下午他会来我们家?”“谁知道呢?或许他拖着行李箱来的。”“他没有。”我们都没有再说话。
一滴雨落在我的额头上,紧接着第二滴,随后“唰”地一下狂轰滥炸。“快走。”靖拉住我,以最快的速度奔向公寓。阖上门的那一刻,一道闪电突然劈在对面的居民楼上,霎时点亮了整个屋顶。
静脉似的闪电点燃云朵的心脏,在我脑海里东一块西一块乱撞着,我头痛欲裂。“去死,去死!”靖突然大喊,朝着阳台外,好像那里站着一个一个看不见的人。雷鸣滚滚,闪电一道道在窗外回闪,像锋利的匕首刺向靖。他忽地双目瞪圆,直直倒了下去。“靖!”房东的话攥摆住我的神经。我蹲下探测他的鼻息,“靖死了。”我只有这一个想法。突然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另一只手死死捏住了我的脖子。我几乎是被摔在床上。“靖……”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喉管发生出声音,然后失去了知觉。
我想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但知道死的原因。而我早知道了自己死的时间,却死得不明不白。
人们都说人在濒死时回忆会像走马灯闪过,其实不然。我的眼前出现一场片广阔无际的海洋,涌流汇集掀起波涛。向大陆,向大陆!整齐一致地叫嚷着口号,“去我家!”锋面一转,我站在阳台外俯瞰着卧室。我躺在床上,靖跪在一旁,目光呆滞。“莫婕......”母亲唤着我,声音来自遥远的海平面的另一边。离岸的皴纹越来越平缓,最后隐入了茫茫雾霭。
“你醒了?”靖说。我睁开眼,天花板上的水渍不见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昏迷了整整一晚。”“台风呢?”靖望向窗边,“台风没有来,好像凭空消失了,”他拿出手机,难得一见地翻阅起新闻,“昨晚消失的,莫婕。”“什么?”“台风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