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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姐姐,今年三十一岁
姐姐是大伯家的姐姐,性子直脾气爆,好像从我记事开始,家里人就对她很客气。
我算是家里的第二个暴脾气,可天不怕地不怕的我偏偏就怕她,不过后来,所有兄弟姐妹里让我觉得最亲近的也是她。
父亲的老家,也就是大伯和姐姐的家乡,在我们这个小县城的东南角,一个仿佛被世界遗忘的小村落,那里的山是石头山,路是泥巴路,一年也没有几场好雨水,到处尘土飞扬,别说庄稼,连杂草都生得干枯瘦弱。
那是1989年,我记得1989年发生了不少大事,而那年对于我们家来说,真正的大事发生在十二月。“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1989年冬至,姐姐作为家里第一个小辈,在那个破败小村落里出生,取名宁清。
听说,当时奶奶坐在小诊所外面的长椅上直喘粗气,嘴里还不忘念叨家门不幸,也是,那时候的老一辈都想着抱孙子,哪有人想抱孙女,不过这并没有耽误姐姐在那个家里长大。
家里多一口少一口,日子也总能熬得下去,毕竟那里的祖祖辈辈都是一样熬过来的。“小寒节,十五天,七八天处三九天。”1993年小寒,大伯家里的老二出生了,也是个女孩,取名宁玉。
爷爷奶奶还有大伯他们都没念过书,给孩子取名自然也没多大讲究,想到什么算什么,不过现在看来两姐妹倒是合了冰清玉洁的意思。
宁玉和宁清不同,宁玉生来就是个圆滑的软性子,是家里实打实的小棉袄,无论是家庭琐事还是邻里关系,她总能处理得妥当,地里的农活也是由她一力担下,我在七八岁之前与她是极亲近的。
1999年宁清满十岁,家里紧了又紧才把她送去镇上的小学,2004年,大伯一视同仁地把宁玉也送了去。
学校和大伯家相隔甚远,早上三四点钟,宁清和宁玉就已经背着个小包守在路边,等那些去赶市集的邻里乡亲稍她们一程。
两个人的小包里想来也不会有多少东西,除了课本和几片纸页子,就只剩两块硬煎饼,那是两姐妹唯一的口粮,若是好巧不巧掉在路上,这一天就只能饿着。
两姐妹生得聪明,又能吃苦,在那个小镇算得上是顶好的苗子,可是好景不长,生活总是没那么如意。
2007年,宁清考上了当时县里排名第二的高中,那所高中后来直接和县里另一所高中并列了第一。
宁清考上高中那会儿,宁玉还在小学,一天晚上,大伯把姐妹俩叫到一起说,“家里供不起两个孩子念书,谁继续往下念,谁出去打工挣钱,你们姐妹两个自己决定吧。”
姐妹俩低着头不说话,沉默良久,大伯才又狠了狠心说,“反正家里只能供一个,你们看着办。”
听到这里宁清急了,又是哭又是闹,嘴里直喊着,“我要上学!我要上学!我就是要上学!”
宁玉还是低着头,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我不上了。”随后又跑到一旁偷偷地抹眼泪。
只隔了一天,也没给宁玉准备的机会,同乡的叔叔婶婶就带着宁玉往东边去了,那时候的宁玉才十四岁,听说是在冷藏库帮人家剥鱼,大夏天冻得两手通红。
宁玉紧赶慢赶,才赶在高中入学前的最后一刻凑齐了宁清的第一笔学费,那之后宁清更是卯足了劲,不要命似的学习。
三年后宁清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学校是宁清自己选的,专业也是,最后不负众望,宁清被T省外国语大学日语专业录取,那个时候T省的发展就已经算得上很好了。
宁清要出省,家里的大事小事彻底没了人照应,宁玉便从外面回来了,宁玉回来之后,我的父亲托人在县里的养鸡场给她找了新工作。
养鸡场在一个小山丘上,离我家很近,那时候我的父母已经开始在外做生意,成年累月不着家,我的生活全靠外公外婆和周围一圈邻居照顾。
自从宁玉来了这边,一到周末我就往那个小山丘上跑,宁玉会顺着小路下来接我,她会陪我玩,给我买小零食,这也是当时我与她十分亲近的原因。
写到这里突然想起,那时候我的运气可比现在好多了,五毛一袋的趴趴熊橡皮糖,只需要买一袋,我能连中五个“再来一包”,不过现在却是连猜拳都猜不赢了。
再后来又是三年,宁玉换了新的工作,不记得是哪边亲戚帮的忙,反正是在市里类似于房产中介的工作,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宁玉的一言一行变得越来越圆滑,我与她也好像开始疏远了。
至于宁清,她已经开始实习,当时的实习工作是什么样子,我突然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她一个外乡人毕业之后在T省正式找工作的时候,费了不少周折。
投出去的求职信数不胜数,结果没等面试就遭到了一次又一次的婉拒,最后只剩两封迟迟没有回音,一个是大学助教,一个是外贸公司的翻译。宁清是想做助教的,毕竟不管在什么年代,教师总是个偏稳定的职业。
苦苦等了一个多星期,外贸公司那边向宁清发来了面试通知,面试之后没几天,宁清就收到了入职邀请,而大学助教那边还是没有回音。
宁清有些纠结,她担心公司里的工作不够稳定,更担心再等下去两份工作都没了。最后宁清决定去公司入职,因为眼下过于紧迫的经济状况已经不允许她继续纠结。
公司是合资,人际关系简单,有免费的员工宿舍也有员工餐,这一切对于宁清来说是极好的。入职后不到一周,之前投递求职信的那所大学突然有了回信,宁清拒绝了面试邀请,选择继续留在公司。
宁清的业务能力十分出众,很快受到了公司领导的重视,不过尽管入了公司,她依然是那个又直又爆的脾气。大概一年之后,宁清开始跟着公司领导到处出差,工资也提上去不少。
宁清慢慢有了自己的积蓄,不再需要宁玉的支撑,开始反过来贴补家里,也开始给我买些小东西,对我的学习情况尤其上心,那时候我已经在读高中,读的就是当年宁清读过的那所学校。
我那一年高考好像是挺难的,考完之后就把自己憋在了家里,大家都觉得我的成绩也就勉强过个二本线,不成想最后分数直接冲到了一本线,反而是那些预测稳过一本线的落了榜,班主任打来电话询问分数时都觉得不可思议。
后来大学是宁清帮我选的,没有出省,专业是调剂的,刚好也是小语种。
宁清二十六七岁的时候,开始被父母频繁催婚,一些邻里乡亲也上前张罗着要给宁清找婆家。
她们说,“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工作再久也没用,还是得回来成家。”
她们说,“眼光不要太高,差不多能过日子就行。”
她们说,“女人得趁早结婚,不然以后没人要。”
……
这些话说起来的时候,多少还带着些玩笑的意味。
直到去年五一,宁玉结婚,男方是亲戚介绍的,家里经营着一家饭店,很是稳重老实,宁清回来参加宁玉的婚礼。
婚礼才刚结束,所有人就迫不及待地从新婚喜悦中挣脱出来,把催婚的矛头一致对准了宁清,曾经那些带着玩味的话开始变得格外刺耳,因为宁清已经满三十岁了。
“都三十岁了,还不着急,女人三十岁是个坎儿啊。”
“都三十岁了,好婆家都被别人抢光了,你说你以后怎么办。”
“都三十岁了,还在外面工作有什么用,最后不还是没人要。”
“都三十岁了,不结婚没孩子,一个人在外面什么都没有,像话吗。”
“都三十岁了,……”
“都三十岁了”,我已经不记得那天到底有多少句话被冠以了这个开头,只是一想起那天,耳边就会回荡起它。
依着宁清的脾气,自然忍不下这些话,立时就当着所有人的面爆发了,一帮子邻里乡亲不欢而散,后来大家不再当面催促宁清的婚事,只是依然在背地里偷偷议论,觉得“女大当嫁”才是王道。
近来疫情的爆发影响了宁清的工作进程,却并没有让她失业。
一个人在T省打拼到这个年纪,她一定是很难的,可她偏偏就是个不肯示弱的脾气,唯独一次在跟我的通话中差点哭出声,她忍住了,我也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所以她打算怎样安排自己的未来,又打算什么时候组建自己的家庭,我都不会去追问,我只知道前几天,宁清更新了一条朋友圈,图片上红色的小本本很是显眼,上面写着——*******房屋所有*证。
我的姐姐叫宁清,今年三十一岁,是一个极其执拗的姑娘,她没有像老家里那些人一样赶着结婚生子,大抵也比不上一线城市里那些乘风破浪的姐姐。
但是,她就是有底气踩着高跟鞋、穿着红裙子、化着轻熟妆、烫着大波浪,然后告诉所有人——
不倚仗任何人的支撑,我也可以在这座城市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三十一岁又怎样,我照样过得快活、活得精彩。什么是“女大当嫁”,什么是王道,我,才是自己的王道。
——婴阿宁原创/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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