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梦缘咖啡馆。
他到的时候,夏雪早到了。他远远地欣赏着这个他曾经深爱,现在依然难以忘怀的女人,感慨万千。
岁月似乎并没有给她留下太多的痕迹,她依然那么窈窕,皮肤依旧那么有光泽,就连眉目神情也似乎没有多大变化。只是举止之间,添了一份成熟女人的风韵。
此刻,她正背对着他,低头闲闲地翻阅一本杂志。
他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
待他在她对面坐定,她刚好合上书,抬起头:来了?
恩。他微微颔首。目光落在了她手上的杂志上。
什么书啊,看得这么入迷?
呵呵,一本闲书,闲着也是闲着,随便翻翻。哦,对了,有一篇文章很熟悉,《那雪,那香》,你看过吗?
他心里一震,伸手接过她递来的书。
记得那篇文章是他去年写的,准确地说,是为他的爱情写的。那曾经远逝的爱情,那曾经融化的雪。没想到这么巧,竟然被夏雪看到!
要不要告诉她,其实他就是那篇文章的作者林子!他心里一阵踌躇。
戚君,知道吗?这篇文章让我又想起过去了。大学校园,梅花,雪……,夏雪喃喃自语。
在她的絮语中,他也似乎回到了过去。他和他的夏雪那么亲密,那么快乐,那么纯情。
先生,请问您喝什么?侍者的话打断了他们的回忆。
哦,卡布基诺!他俩几乎异口同声。
他惊异地望她。记得上次,她喝的可是蓝山。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微微红了。
他望着那张桃花般的脸,一时有些失神。原来,夏雪还是那个夏雪,停留在原地的他并不孤独,因为,她好像也在原地。他心里一阵狂喜,以至于握杯子的手也微微有些发颤。
你怎么了?夏雪关心地问。
哦,没什么。他掩饰似地喝了一口水。
咖啡来了。淡淡的涩,酽酽的香。就像他们曾经美丽而苦涩的爱情。
他们谈起各自的生活,琐屑的、平实的、有些缺憾的生活。
夏雪第一次谈起她的丈夫,谈起他们平淡无奇的婚姻,言辞间似乎有些困倦。
他的丈夫不是一个很懂浪漫的人,他常常遗忘一些很重要的节日,譬如她的生日、结婚纪念日……,至于其他,诸如情人节,三八妇女节等等,他通通不在意,当然更不会制造惊喜,这对于生性热衷浪漫的夏雪来说,自然是一种失落。
有了失落,就有了对比。闺蜜晾晒的幸福,总是辣眼睛。大街上时不时碰到手捧鲜花的情侣,那些琳琅满目的店铺,更是不遗余力,变着花样提醒幸福。可是,愚钝如她的老公,愣是没被熏陶出一丝浪漫细胞。甚至,连口头提一句,开个空头支票的机会也没有。
她感到委屈。可,这种委屈又不能点破。自尊和矜持不允许她开口要求什么。她希望被发现,被提醒,被感染,前提是,她绝不主动。她不计较礼物多寡,贵重与否,她要的只是那种仪式感。
可是,年年盼,年年等,年年失望。在失望的重重打击之下,她终于不再期待。
想起戚君。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戚君是断断不会忘记与她有关的节日的,甚至,他还会找出种种理由,变着花样庆祝,送她一些小礼物,给她很多意外的惊喜。她不是个虚荣的女孩,可仍不免被小 小的幸福包围着,她觉得自己是个被宠着的小孩,这感觉真好!
人总是难免会在比对中渐渐迷失。在潜意识地比照中,她越发觉得自己的丈夫缺乏情趣,虽然他对她很好,从来不做对不住她的事情。可她总觉得她的生活缺少些什么。
日子像一潭死水。
前不久,听说一位女同学患了抑郁症,情况不太乐观。原因是丈夫忙,也粗心,在她生了孩子后,疏于照顾她的心理需求,耽误时间太久,病情越发严重。曾经还自杀过,幸好被救,现在,那个当老公已经意识到这点,常抽空带她四处走走,她的情况也渐渐好转。
她怀疑自己这样下去,会不会也患抑郁症?是不是也要等她生病了,丈夫才会发现她的需要?如果一定要付出这样的代价,生活岂不太沉重?
唉,只要人好就行了吧,不奢求什么浪漫了,她安慰自己。
可,很多时候,不甘心,委屈,又会如初春的草芽拱出地面,它们不说话,也不吵闹,只是静静地看她。那眼神,忧郁,怜悯,好像还带有那么一丝丝的嘲笑。
雾气蒙上眼睛,湿漉漉的。她的理性再一次被感性打败。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频繁地想念过去了,当然戚君是不可或缺的主角。那日突然接到戚君的电话,她吓了一跳。说实在的,她并不想旧梦重温,毕竟他们都是有家有口的人了,她不愿意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更何况,他们都是为人父母者,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自己的孩子考虑考虑啊!
话是这么说,可一旦有了某种念想,就很难把它压制下去。她也曾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说服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还是忍不住想见见他,也许,看着他,自己会安静些。
现在,他就坐在自己对面,他依然那么儒雅,依然那么柔情款款,从他的眼睛里,她读出那久违的情感。
她的心又如鹿撞一般怦怦直跳。脸上也似乎热起来。她咬了一下嘴唇,偷偷看他。他也正悄悄打量着面前这个依然漂亮的昔日恋人,心里百味杂陈。
他必须承认,他永远无法从心里抹去这个妖娆的女人,他爱她,是骨子里的那种爱。这种爱,不会随时间的流逝而褪色。
两人目光交汇的刹那,似乎有一小簇火苗在彼此的瞳孔里一闪,她慌乱地低下了头,他也装作看别处,移开了目光。
这咖啡屋陡然间朦胧起来,连那氤氲的歌声也似乎若有若无地唱着爱情。
分手的路突然变得如此漫长,他把她送回去,她又犹豫着把他送回来,一来二去的,竟产生一种暧昧的感觉,她恍惚又和他一起回到了那个青涩的大学时光,连同那段青葱的回忆一起复苏。
他终于忍不住拥了她,轻轻的,柔柔的,他怕她推开他。可是,意外的,她没有。她安静地被他抱着,不说话,也不挣扎,渐渐地,她的手环住了他的腰。
他吻了她。只是这个吻,比起若干年前,要柔情的多。她的双唇被他一点点挑开,他的舌头挑逗着她的舌头,体内一股火似乎要烧起来。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她如梦初醒一般挣脱了他的怀抱。
电话是女儿打来的:妈,你在哪儿,我饿,为什么还不回家?她一边安慰着女儿,一边匆匆拢了拢头发。
与此同时,他的电话也响了。很明显,电话是他的妻子打来的:亲爱的,怎么还不回来?……他支支吾吾地说:马上就回,马上就回。
他们对视良久,还是她开了口:我,我该回去了。他有些怅然若失:恩,我也该回去了。
“那,再见!”她伸出了手。
“再见!”他也伸出了手,他温热的手掌摩挲着她柔若无骨的手,久久没有松开。
一声汽笛,打断了他们。她开始转身,他跟着走了几步,她回头示意他回去,他不肯。她索性停住了脚步,冲他直摆手。他无奈只好停下来,转身往回走。
一颗流星,此刻正从他的头顶划过,美丽的尾巴,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她也看见了那朵流星,那璀璨的光芒多像他们曾经的某些年华。(待续)
张红梅,笔名文竹若风。部分散文、诗歌、小说等作品刊发于《辽河》、《奔流》、《牡丹》《当代散文》、《思维与智慧》、《河南诗人》、《散文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