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青楼其实有不同的分类和档次
“大爷,来玩呀……”
“来嘛……”
也许是受影视剧的误导,一提到妓院青楼,大家脑海里马上就有画面了:浓妆艳抹的妓女们尖着嗓子,倚着门框,对着过路的男人们甩着手绢,淫声浪语十分不堪。
《海上花列传》告诉我们,青楼不全是这样秽亵糜烂的,妓院其实也有三六九等,有不同的分类和档次。妓女有长三、幺二,野鸡(包括在台基和花烟间的低等妓女)……长三最上,其次是幺二,野鸡是需要拉皮条的,台基是已婚女子卖淫的所在,也提供偷情场所;花烟间即提供吸鸦片服务,又有最低等妓女招揽生意,价格最低。
妓女中的长三、幺二、野鸡……从相貌、才艺、服务和价格各方面逐级递减,这个排序也是妓女之间的一条鄙视链。在傲娇的长三眼里,除了同类的长三倌人,包括幺二在内的妓女都是野鸡。
长三堂子是晚清上海一带豪华精致的高级青楼,又称书寓。最初书寓里的姑娘称女校书,又称女先生、倌人,琴棋书画样样擅长,后来长三的门槛变低,陪宿的业务比例也变多了。来长三的客人不论“打茶围”、“ 助侑酒”,“留宿”,都要付洋钱三元,故名“长三”。
客人想攀一个长三相好,必须得有熟客引见先打个茶围,不知底细的客人长三堂子是不会接待的。熟客引见就保证了这个陌生客人对于堂子里的规则是清楚地接受的,也有能力在这里消费。
长三倌人是不会站在门口招揽客人的。客人到了长三堂子,由外场在楼下通报,由娘姨、大姐迎上楼并服侍,倌人不伺候人,有时候客人为了讨好倌人,还得伺候倌人。 例如陶玉甫伺候李漱芳,顺便把年幼的小先生李浣芳也伺候了,又是喂饭,又是披衣盖被。洪善卿半夜去周双珠家投宿,娘姨大姐们都下班走了,善卿很自然地说道:“她们走了吧,做成相好以后客人才可以在书寓留宿我来伺候你。”
长三温文尔雅,色艺俱佳,知情知趣,落落大方,因此客人逛堂子叫局,很重要的原因是利用长三的社交功能。在社交应酬幺二撑不起长三那样的场面,因此客户群也低一个档次,因此更注重给客人提供色相上的“实惠”,比如陆秀宝第一次见赵朴斋,就已经勾引他到烟榻上躺一躺,赵朴斋急色动手动脚,她也不拒绝。野鸡就更不用说,对于没钱又想解决生理问题的客人,野鸡是最实惠的选择。
做成相好以后客人才可以在书寓留宿。长三堂子场地宽敞讲究,也非常注重客人的隐私体面。除了各个倌人的卧房之外,还专门设有空房间用来倒腾客人。毕竟那时没有电脑电话可以预约,如果遇到两个客人来找同一个倌人的情况,后来的就到空房间等着,不至碰面尴尬。遇到这种情况,客人们也心照不宣,很自觉地回避。所以黄翠凤与罗子富和钱子刚同时密切来往,两个男人却没有打过一次照面。
而幺二妓女却没法这样端着身段儿,生客来堂子,一群幺二下楼围上来,叽叽喳喳等待挑选,争着让 客人叫自己的局。例如书里几次写到生意人老包出现在幺二堂子,一大堆倌人不请自来蜂拥而入,逼他叫局。长三倌人金巧珍带着陈小云去看幺二姐姐金爱珍,也是一堆幺二围上来,以为陈小云是来逛堂子的。金爱珍幺二的身份,对待客人是巴结惯了的,金巧珍是高高在上的长三,平时对客人就是轻慢的,对自己的相好更不当他是客人,因此告诉姐姐“不要去理他,让他一个人坐那儿好了。”
野鸡是没有尊严不要脸面的群体。王阿二、潘三房屋窄小,一般只能接待一个客人别的客人来了以后没地方招呼,所以经常会遇着尴尬事。于是如果客人在里面,大门是拴起来的,后来的客人敲门没有人应门,自然就知道里头有客人。
2长三堂子最重要的功能——男人恋爱的伊甸园
张爱玲说:“《海上花》第一个专写妓院,主题其实是禁果的果园,填写了百年前人生的一个重要的空白。”
长三倌人色艺双绝,她们寓所又非常讲究,客人邀朋友去长三堂子请客议事,或是带长三倌人出去吃酒应酬,都非常体面。因此社交是长三倌人出售的一种很重要的东西。
但是长三们出售的最有价值的东西不是社交,而是她们填补了男人的感情空白。张爱玲在《国语本海上花译后记》里说,中国自古就是一个爱情荒漠,婚姻完全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几千年里流传下来的爱情故事的女主角要么是神仙鬼怪,要么就是风尘女子。因为好人家的女儿在出嫁前是不出门不见男人的,更别说跟男人谈恋爱了,哪怕是订了婚的女子,也不能跟自己的未婚夫私见。异性之间约会逛街看电影,这种情况只能在堂子实现。
旧社会男人普遍早婚,所以性是不成问题,但是男女之间的爱情才是神秘而刺激的吸引,少了暧昧和怦然心动的过程,直奔主题总是让人觉得少了趣味。《海上花列传》国语版后记里写,清代长三堂子的高级妓女日子是还可以,接客不太多,破身不太早,与客人长期来往,有的会产生真正的爱情。
然而堂子里买来的“爱情”又有多少纯粹的呢?从小接受职业培训的长三倌人,用温柔做陷阱,把生意做大做长久。越是门第清白的良家子弟,社会经验越少,就越容易深陷其中,甚至会闹得家宅不宁,人财两空。因此旧时代称长三堂子是“销金窟”,大宅门宁把子弟困在家里抽鸦片也不让他们出去嫖。例如,朱蔼人把弟弟朱淑人带到堂子里玩,就是要他来“脱敏”的。既然家住租界,不如让他从小就见识见识,好好玩玩,看惯了以后就不再对女人好奇,才能清心寡欲做大事,不然一直关在书房里不通男女之事,将来有机会玩的时候就要纵欲过头了。
看起来朱蔼人是有大智慧的,在教育儿子这方面张爱玲的祖母就是一个反例。
《小团圆》里写,李菊藕怕儿子出去学坏:“老太太让六小姐穿男装,让三爷穿女装,十五六了还穿女孩子的绣花鞋,镶滚好几道。少爷夹着个包袱出去,还没到二门就靠着墙偷偷把脚上的鞋脱下来换一双。也是故意要他不好意思见人,怕他学坏。”但是一旦放松了管束,这个少爷逛妓院、抽大烟,还把长三娶回了家。看着少爷越来越往老太太生前担心的路子上去走,老女佣叹息着:“怪不得说家里管得越紧,朝后就越野。”
其实爱情已经不是《海上花列传》的主题,它无意像之前的才子佳人小说那样去美化爱情,它聚焦的是真实的世态与人心,既有笑里藏着的刀,也有假意当中夹杂的真情。看《海上花》就会明白张爱玲喜欢这部书的原因,以及她为什么会写出《倾城之恋》。
对于《海上花》、对于张爱玲,人与人之间“爱情”二字,远远不止花前月下的浪漫主义,而是夹杂着机关算计和攻城略地的战争。例如王莲英和沈小红,黄翠凤和钱子刚,朱淑人和周双玉……读者看时可能觉得过于刻薄,但只要返照一下自身,就会发现这种“刻薄”才是真实。
ps后面会写写王莲英和沈小红,黄翠凤和钱子刚,朱淑人和周双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