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那是研究生毕业的一年。那一年主要有两项重要的任务。一项是写完论文顺利毕业。一项是在毕业之前找到合适的工作。洛川每日勤勤恳恳,殚精竭虑,直到毕业前的一年冬天年末,依旧一事无成,她仓皇的奔走着,却越来越疲惫。
那天,她打开手机,看到家庭群的爸爸发消息让她回家,她太了解他们了,如果不是十分想念,又怎么会在这关键时刻让她回去呢?是啊,那一年为了工作,国庆的时候也没有回家,其实那时候她并不空闲,但她只犹豫片刻便买票回家了。
到家的时候是周六,她站在家门口,只要敲一敲门,妈妈就会来开门,她就能进入一片温暖的世界,但她的手抬起、放下,抬起、放下……怎么也敲不下去,她深吸几口气,身体颤抖着,终于敲开了门,果然是妈妈,她一把抱住妈妈,她一想起以后的日子里,她迟早要接受他们都离开,那时候她回家,也不会再有人给她开门了,想到这她就难过,她怕自己不够优秀,没办法做好父母的临终关怀,终身遗憾。
过去她曾生过一场很重的病,那场病耗干了她的气血,从那以后,她总是打不起精神,眼皮也都是耷拉着,在患病期间,她身边的朋友一改往常模样,个个弃她而去,只有父母妹妹,只有他们从来不曾放弃她,求医问药,耗尽心血,从那以后,她对人便渐渐失望了,到如今,她再也不会信任旁人,也不觉得除了亲情以外会有其他真挚的感情,她所求的,只有不让他们失望。
她进了屋,妈妈从纸袋里拿出早就备好的新拖鞋,其实她的旧拖鞋还好好的,这双估计是妈妈参加活动领的,只有一双,留给了她,她打开手机看到爸爸在群里发了一只刚宰的羊羔,说有二十二斤,怪不得爸爸不在呢,原来是去买肉啦,妹妹今年高一,这会儿正在卧室里睡觉呢,她和妈妈静悄悄的拥抱,亲吻,妈妈让她剥橙子吃,自己跑去厨房给她做饭,她真的饿坏了,吃了一大碟牛肉炸酱面。
下午一点五十,闹铃响了,妹妹该去上学了,洛川特意跟着妈妈走进卧室,妈妈欣快的说:“狗娃儿,看看谁来了?”洛川也跟着说:“看看谁来啦?”妹妹看到洛川的那一瞬,眼睛一亮,哟了一声,开始忸怩,她就是这样的,心里面想的很,但真正见着了又傲娇起来,洛川像小时候一样揉了揉她的脸蛋,目送她离开后,便坐在阳台上晒太阳,她喜欢晒太阳,她总觉得自己像发霉的石头,经常晒太阳才能更好的活着。
妈妈轻轻柔柔的坐在她身边,陪她晒,她靠到妈妈身上,抱着妈妈的胳膊轻轻哼歌,她的艺术气息从小就很浓厚,若不是文化课学的很好,其实当艺术生也不会差,她喃喃的问:“妈妈,我好累呀,超级累。”妈妈摸着她的头,笑着说:“累了就回家休息几天,妈妈给你煮肉吃。”
她在家呆了三天,她只记得爸爸一回来就给她开了一瓶红酒,之前她在家庭群聊天的时候提过一嘴。她记得妹妹在自己回家的当天晚上在放学路上买了聊天时说过的超好吃的草莓糖葫芦给她吃。她记得爸爸听见她夸家里香水梨好吃后便立即又从冰箱里拿出几个来解冻,她记住了无数个感动的瞬间,那些爸爸妈妈和妹妹稍显笨拙的,真挚的爱。
可她又要回学校了,离开的那一天,她和妈妈拥抱了很久很久,她喜欢拥抱,她觉得拥抱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事情,妈妈的体温传递给她,浸透皮肤,进入了心脏。爸爸特意送她去车站,她看着他,就想起昨天晚上一家人一起出去散步,她跟爸爸妈妈说以后走路要注意不要踩井盖,很危险,妈妈答应着,爸爸只是习惯性的说了个“嗯”,她立即问:“老爹,我刚说了个啥?你复述一遍。”爸爸支支吾吾说:“以后注意不上京头……”洛川和妈妈听罢大笑起来,爸爸有点心虚,也跟着笑起来,洛川说:“我看,你以后就叫洛嗯嗯就行了,反正别人跟你说啥不管你听懂没听懂都是个嗯字。”
洛川想到这里,不禁失笑,到了车站,爸爸说:“大女儿一路顺风!”她跟爸爸招手说再见,却怎么也不敢看他的脸,她背对着爸爸,想转过头看他开去哪儿了,却终究没有回头,她看着车站的牌子,笑着说:“总是这样,唉……”她准备走进车站,却发现下雪了,那雪小小的,可能正因为太过单薄,它们被风裹挟着,在天空中疯狂的飞舞,她呆呆的看着雪,就像看到自己体内的细胞一样,此刻也正在狂嚣着,挣扎着。
悲凉瞬间钻透了她的灵魂。
她终于还是走进了车站,坐在大巴上,她戴上口罩和耳机后,闭上眼睛假寐,车发动的那一瞬间,往事像幻灯片一样一幕一幕的朝她席卷而来,过往的那些岁月像是蜜罐里发霉的药,控制着她的情绪,她还未回过神,眼泪已然倾泻而下,她无声的哭泣,就像是斗兽场那只正在战斗的兽一样,在无声的低鸣,呜,呜,呜。
但她知道,她那已然倾斜的世界,会因为他们的存在,绝不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