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以前,我读大学时读的是中文系,这是让人羡慕的专业,因为可以名正言顺看各种小说。我记得当年入学时,老师为了鼓励我们多读书,曾写下王国维的“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而我心领神会,却将最多的时间奉献给阅读各种小说中。从最早的兴趣所至、随性涉猎,后来是根据作家、流派、时期的系统阅读,到毕业时候选择研究小说著述论文。四年的大学时光,倒是过得丰富多彩极了。
毕业后的十年。在回北京的火车上,我来了兴趣在IPAD上看汤唯主演电影《黄金时代》。萧红、萧军的小说,我在大学里就读过。电影中的好多桥段也是我读书时候早就知道,包括萧红创作《商市街》、二萧认识鲁迅等各种掌故。去年底,《黄金时代》上演时候,批评指责之声四起,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看完电影突然明白,也许是好多观众曾是萧红作品的粉丝,他们早创造了属于萧红的理想世界,可是荧幕上本该属于萧红的“黄金时代”却与他们的想法格格不入。
公允地讲,看几本小说是能丰富谈资的,它让你体验不同的人生,能让你对其他人去表现这样的人生时,有了指手画脚、品头论足的资本。可是,真正要读懂一本小说甚至一位作家,却从不是容易的事情。在西方,人文学科是奢侈的贵族研究项目,它不带来直接的经济效益,却需要大量时间的浸染,更要参与者丰富的人生经验和足够的社会阅历。
工作以后,我慢慢开始读懂以前看过的好多故事。上班的年头越久,越能体会当年还读着有点晦涩的文字传递的力量。比如,鲁迅的铮铮铁骨,从文的温情默默,张爱玲的冷艳绝绝…他们曾经是我熟悉的作家,以前只是觉得他们讲故事。当几年后,与他们再次接触,体会到他们的情绪,仿佛长居多年的夫妻,忽然懂了彼此,总是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所以我也可以理解批评家们的感受。他们认为,演员们没经过乱世辛苦,怎么会读懂萧红的《商市街》、《呼兰河传》,不经过爱情动荡、颠沛流离,又怎么可以去理解她对萧军、端木蕻良、骆宾基割舍不断的不同情感。
往大了说,小说的理解是要经历人生的。婚姻幸福、家庭甜蜜的人,怎么读得懂鲁巴金的《家》和《寒夜》,更不用说鲁迅的《秋夜》、《伤逝》。没有经历战争腥风血雨,读下《林海雪原》、《青春之歌》、《白洋淀记事》感觉不过尔尔,又哪里可以奢求懂得《野百合花》、《洼地上的战役》在战火硝烟下的人情温暖。自然,没有职场上的折戟沉沙,没有日常生活的油盐烦恼,看看《单位》、《塔铺》也就憨憨一笑,怎么会去细想《一地鸡毛》篇末,就是一层轻飘飘的鸡毛从天而降。
读书的时候,总感觉三四十年代的小说、戏剧、散文都弥漫着太多悲怆伤感的味道,作家们皱着眉头,哭哭啼啼、悲悲切切,就撑起了一部“现代文学史”。到学到“当代文学”时候,又是通篇的口号标语、路线斗争,写出点新意的作品,要么是屈指可数,要么就触碰到各种潜规则,又不幸被历史淹没。所以,那个时候也更多愿意反复看三、四十年代的小说,所以萧红他们的作品正是咀嚼弥香的感觉。
当年的课堂,一位老师说,她的女儿出国以后,每天读鲁迅小说、杂文竟然爱不释手。我不知道事情的真假,倒是我这些年走出校门过后,再回头去看鲁迅的文字,加上对民国历史的不断了解,倒真体会了鲁迅在辛辣、铿锵之外更多的风味。
常常说,人生如戏。其实看过了各种小说以后,才会发现“戏如人生”更加恰当。作家们裁剪出的想象世界,虽然不如电影的光影生动如生,可是更能包罗万象、囊括环宇。在字里行间里,领略不同的人生,见识外面的世界。这倒是电影所不能代替的。
我的一位朋友说,小说可以为爱好者创造一个自得的世界。我不知道自得的世界是否能挡风遮雨,可是小说似乎也有一种力量,它召唤着人去体验。也让你在体验过后长抒口气,庆幸自己还好不是书里的倒霉蛋。
文字总一种让人安静的力量,优秀的小说尤其如此。在这个喧哗的年代,能静下来是不容易的事情了。我最安静的时候,是放下手机、关掉电脑,认真捧起一本小说的时候。这本小说要是纸质版本,也许不是三、四年代的名家作品,但是也必然不会是超市的各种畅销书。另外,看书的环境得安静、得清爽,时间也得保证充足。能有茶水配着点心,最好还是个晴朗的下午……想想这都是幸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