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分析戈雅在《理智入睡催生梦魇》中怪物图像指涉启蒙者的阴影面和被启蒙者的无意识力量。一方面,智识的未开化状态可以被视为怪物;另一方面,启蒙者以理智和文明为正义对蒙昧地域的入侵,也是一种怪物的形态。
这幅图像可以联系起蒙卦的爻辞。《易经》初始乾、坤两卦之后,就是困和蒙。困和蒙是人始终要面对的两种属性的困境,困是外界与“我”的障碍,蒙是“我”与无意识的障碍,是光与影的关系。蒙卦讲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它指出童蒙与“我”的关系,就像动物想成人,怪物要苏醒;同时一个小孩要成长,一个群体要觉醒、生长的状态。困蒙,吝;这是“理智入睡,万魔丛生”的过程,李白写花间一壶酒,我舞影零乱。童蒙,吉;像对待一个孩童的态度一样,给他生长的时间,练习使用理智的勇气,有一天,相期邈云汉。
什么样的图像能构成对怪物的“困”?博尔赫斯在《想象的动物》中收录一则传说,魔鬼善于制造庞然大物,就像一个小房子却能在太阳高度角的变化中投下巨大的影子一样,但是魔鬼无法造精细的东西。所以古老智人会用复杂、连续的几何线图来制造迷宫让魔鬼混淆、迷路,使其无法施邪术。古日耳曼民族视文字为另一种具有魔力的线性图案,一旦将口语转化成文字,这种神力就可以在本族间保存、传递。但是如果被敌人看到,就等于将神力泄露给敌人,因此会将文字变形成交错缠绕的图案。
另一种对人构成的“困”不是由细致繁杂的线构成,而是用声和色构成对心智的围困。这是另一种怪物,与动物成精是自下而上的变形相反,这种怪物形象虽然也是人与动物的结合,但其源自神的自上而下变形。大母神和父神都组合动物图像,但有区别。父神是打败猛兽、将其作为战俘或战利品。而大母神则能获得支配地位,怪兽收为臣民。比如狩猎女神狄安娜,猛兽都臣服在她脚下。与大圆、容器形象出现的大母神强调子宫的孕育不同,以人兽组合图像的大母神更倾向对心智的干扰和魅惑。其中一个典型的图像就是女人与鱼或蛇组成的怪物。
女人与蛇的原型可以追溯到前文提到的乌洛波洛斯,环形衔尾蛇是一切大母神的原型。而图式的演变过程中,乌洛波洛斯之环又中性的大圆分化出部分的女性形态,即形成女人与蛇身的组合。
在世俗神话系统中,女人与蛇组合的怪物是梅露西娜(Melusina)。在基督教故事中,是夏娃与蛇。她们共同的特征是作为母亲的上半部与蛇身的矛盾,她们将自己的悲剧延续至后代。梅露西娜是仙女所生,美艳无双,但每到周六她的下半部身体就会变成蛇。她应允了伯爵的求婚,条件是每个周六是她独处的时光,不见任何人。但是伯爵没有守约,在一个周六撞见了变成蛇身的梅露西娜,视其为怪物赶走了她,不得再与自己的孩子相见。思念孩子的梅露西娜只得在夜晚去探看其他孩子,以夺取孩童的生命来体验作为母亲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