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里待久了,就慢慢淡忘了节气和农时,然而,我是被腌渍过的,西装革履地走在长安街上,毛孔里飘散的依旧是泥土的气息。京城的一声雷、一场雨,总是让我想起小时候农忙的生活,特别忘不掉的是在雨中奔跑的快乐。
辽西的春雨是不多的,总是在父老乡亲焦急的盼望中,不紧不慢地下一场播种的雨。所以记忆中的大雨、急雨,大多是在夏天。青苗长到膝盖高的时候,父母就盯着看天,快要下雨的时候,赶紧把化肥点下去耥了地,等雨水下来灌满垄,好让庄稼喝个够、吃个饱。
山里的雨来得快。有时候刚忙到一半,就老远地看见山边白茫茫压境而来,上面是云,云下是倾泻的烟雾,父亲说那是大雨脚,必须得回家。于是就赶紧卸了犁,把两个化肥口袋扎紧,一左一右搭在驴背上,驴缰绳递给我。我那时虽小,但也摸透了驴脾气,这时候它绝不乱跑,于是就把缰绳盘在驴脖子上,跟着它屁股后面往家“颠”。父亲扛上重重的铁犁大步流星往回走,母亲收拾好化肥桶和锄头,小步快跑地跟在后面。雨就像扇面一样赶过来,大大的密集的雨滴敲进泥土里,落在青苗上,是嘭嘭的声音。那声音由远及近,几分钟的工夫,雨气扑面而来。到了,到了,眼见着珠帘一样的雨阵到了面前,雨滴像从天上甩下来,生疼地打在脸上,我赶紧脱下衣服顶在头上,小毛驴也被浇得一激灵,瞬间由“碎颠”变成了狂奔。跑雨的乡亲,几乎同时扯开嗓子,像小孩子做游戏冲锋一样,在雨帘中快意地叫着喊着。于是跑着跑着,滑一个屁蹲儿、沾一身泥巴是经常的事,但从没有人抱怨,都是笑嘻嘻地爬起来接着往回跑。对于靠天吃饭的乡亲们,这雨就是收成,就是口粮,就是幸福的日子呢。这雨水,好亲好亲,好甜好甜。
跑回家,躲在屋檐下,没有人着急去换干衣服,都是转过身,抹一把脸,笑呵呵地看着外面的雨,吆喝打趣一下从门口路过跑雨的乡亲,谈论着会下多久、会下多大。那雨,落在地上激起阵阵的水花,却也一样落在庄稼人的心里。我们小孩子,经常是顶着大人的一件旧衣服,又冲出屋门,冲进雨里。雨大的时候,站在河道边看滚滚的洪流,雨过后,下到河道里翻拣从上游冲下来的“宝贝”。记忆里印象最深的,是下雨的夜晚,雨滴时急时缓地敲在倒扣在木桩的水桶上,叮叮当当作响,和着屋檐雨水滴滴答答的声音,那是我迄今为止听到的最美妙的音乐,至今仍然多次在梦里听到那熟悉的韵律。
而今,我离开家乡已经18年,父亲虽年近古稀但还不舍得离开那片土地。村里的年轻劳力也已大都进城,剩下和父亲一样的老人操持着春耕秋收。然而,记忆中农忙时跑雨的激情与快乐,已和那个村庄、那些老人渐行渐远,成为不可追寻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