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意识深处的渴求,被社会讥诋,恐惧,那么坠落在憎恨的巨峡,为众人内心的排挤所笼罩着,则注定是生命无可躲避的枷锁。
下雨了,拳头般大的雨点融着猜忌挥向这座城市。伞,在街心、在暗巷、在水泥巨笼的各个角落绽开,他,独坐在繁华的十字路口,浑身湿透,静默地承接每一滴融入意志的雨水。
他,我们的数学导航者,一头卷曲奔散的黑发,向前遮住的明亮前额,头上偶尔栖着一顶闲适的休闲帽,浓眉底下窝着映出思绪的瞳孔,T恤上总志着牵动嘴角的滑稽标语,一把胡子攀在他的嘴角。虽然在黑板上推导着最寒峻的逻辑,课堂上和大伙儿探辩的,却是被宇宙遗弃行星中的眼泪。
开学后的几堂课下来,我们同学间已隐隐查觉了些什么,从他的神态,从他的谈吐。在我们这帮大直男的眼中,那似乎指向了某个图腾。
那是一堂骚动的课,不安的源头自他的T恤间透了过来。一波接着一波,T恤上标着「Sorry girls, I’m gay.」。
过去的臆想猜度或许属实!大伙儿抛却了对黑板上成列的公式大军最后一丝耐性,纷纷交头接耳了起来。嘈杂掺着好奇兴奋,压过了蝉声的枯鸣。
课的尽头,钟声正飘荡着。「同学们,老师最后有一件事情。」他缓缓地说道。台下炽热的疑惑,自此来到了最高点。「我是同性恋。」大伙儿自此惊异到了极点,纵使有些人故作冷静,出言斥责我们讶异背后的鄙夷,那对异类的敌意,仍自他们虚假的面孔透了出来,在教室刮起了一阵阴寒的风。
那是一个社会的禁忌;那事长辈深皱瞪视的不屑。
又历经了几堂课,我们和他对此进行了许多诘辩,他容许所有侵犯伦常底线的问题,我们一边撕毁着教条,一边用锋利的疑惑去戳探。渐渐地,图腾消逝作遗忘的碎片。终于稍为理解何谓弱势;终于稍为理解何谓永恒的集体霸凌;终于稍为理解自己的傲慢;终于稍为理解何谓无量的宽容。
于是,我们开始愿意去观照过去不常注意的角落,不只是同志,而是更多被众人的自大所碾碎地残破,我们无法赎罪,赎过去自居意识主流的罪,但,我们可以试图改变。
就这样,在我们和他在课堂的讨论、在我们和他私底下的辩问、在我们和他在社群网站上的对谈,我们接收着他传递过来的宽恕,试图改变。
一年过去了,我们真的摘下了偏见的眼镜吗?
雨仍未停下,他仍未起身,湿透的衣衫透着城市的冰冷。或许,几个街区外也有相似的身影,或许,几个街区外也有相似的身影,或许,我们无法停下这场雨。但,我们可以递出一另一把伞,一把能抵挡这座城市的冷漠、猜疑的伞。只要,我们愿意去注视;只要,我们愿意倾身去聆听。水泥丛林太过阴冷了,没有人该被留在雨中。
评审评语:(台湾师范大学国文学系 李清筠教授)
取材特殊,以雨中无伞意象首尾呼应,凸显同志社会边缘化的处境。逐层递进,人物逐渐显影,面貌清晰,师生之间关系的变化,也幽微呈显。用字精准有力度,文字理性不煽情,尤为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