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41期“诺”专题活动。

题记：小山城漫天星光下，两个女孩蘸着泉水在一方大青石上写下誓言：一生一世好朋友。

第一章：茶香如旧

灵一的养生馆开在一个环境优美的小区沿街房，雅致的招牌在一片红的蓝的店中并不夺目，却很有格调。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包里那张银行卡，我知道那里面余额1.5万，那是我全部的积蓄。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樱，到哪了？太巧了，苏老师来了，正好给你做个全面检测。"灵一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带着我熟悉的热情。

灵一等在电梯门口。她今天穿了件墨绿色的改良旗袍，头发盘得一丝不苟，耳垂上两颗黑珍珠和她脖子上的项链是一个系列，很有质感。她用力地拥抱我，黑珍珠在晃动。

"天啊，你终于来了！"她身上带来陌生的香气，"我昨天新到了一批日本进口的浴盐，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养生馆里暖气开得很足，几位穿着统一制服的店员正在给顾客做肩颈按摩。靠窗的茶歇区坐着三个中年女性，鸡翅木茶桌上摆着花果茶和宣传册。见我进来，都欠身微笑着打招呼。

"这就是我常跟你们提起的樱，我三十年的闺蜜。"灵一挽着我的手臂介绍道，语气里满是骄傲，"她可是我们当年的学霸，现在带着研究团队呢。"

我不自在地笑了笑。灵一总是这样，喜欢在人前强调我们的友情长度或者烈度。她引我到茶歇区坐下，一位店员立刻端来一杯冒着热气的茶。

"尝尝，这是我们的排毒养颜茶，198一杯呢，不过对你免费。"灵一眨眨眼，"咱们这个年纪的女人啊，得舍得对自己好。不然你纵有万贯家财、好职业、稳定收入，好比10000000，身体健康就是那个1，这个1没有了，一切都是0！真要身体垮了，你辛苦挣来的一切，谁替你享受？"她轻叹，"咱们这个年纪，健康才是给孩子最好的遗产。"

这些说辞我都听她过，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有很多，我一笑了之，不以为然。让人受不了的是，她还有一句其他地方没有的：“我发现了好的方法，不告诉你，不让你用，实在对不起你，咱们30多年的交情，给别人用，不给你用，我还算什么朋友！”

每次见面，我都让她对不起我，看她因为我寝食难安，牵肠挂肚，实在过意不去。

我捧着茶杯，听她重复那套熟悉的说辞。茶很香，略有些甜腻，让我想起小时候生病时喝的糖水。灵一的手搭在我手背上，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光滑，涂着当下流行的颜色。

"樱，你看看我。"她突然站起来转了个圈，"比上次见面又瘦了三斤。这套塑身课程真的神奇，不推荐给你，我算什么朋友！"她压低声音，"你还记得我艺考补习吗？你让我住你宿舍，连最后一口泡面都分我一半；我毕业后做生意，启动资金是你的全部积蓄，那时候你管我吃管我住。"她眼圈突然红了，"现在我有能力帮你，我真高兴啊。"

茶歇区的一位女士立刻插话："灵一姐对朋友掏心掏肺，樱姐你可真幸运啊。"

我想起上周灵一丈夫打来的电话，他的声音疲惫而无奈："樱，灵一这店生意不太好，她压力很大……你们是老朋友了，有空多去坐坐。"电话那头还有孩子的哭闹声，他们的小儿子今年刚到外地上贵族学校。

"我看看有什么适合的项目。"我放下茶杯，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

灵一眉眼弯弯，她拍拍手叫来一位穿白大褂的女士："苏老师，这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给她做个全面检测吧，一定要用心哟。"

第二章：量衣裁梦

VIP咨询室里，苏老师用各种仪器在我身上比划，嘴里蹦出一连串专业术语。灵一全程站在旁边，时不时点头："太对了，樱的体质我清楚，她高中时就这样……"

检测结束后，苏老师严肃地指出我的脊柱侧弯、骨盆前倾、代谢缓慢、内分泌失调等等，典型的亚健康状态。她打开平板电脑，操作了半天，展示给我一套"全方位形体管理方案"。

"女人，还是要对自己好一点，你这么有气质，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真得注意自己的形象管理啊。"苏老师说，"你来的真巧，今天是活动最后一天，还能享受VIP折扣呢，我们今天就开始第一阶段吧。"

灵一在一旁点头如捣蒜：“太好啦！苏老师，你今天一定要抽出时间帮我好朋友调理。”

“我想想，这样吧，我不外出吃饭了，你给我带个盒饭就行。我把吃饭时间压缩出来，给樱姐做。”

我很感动，还是轻轻地问：“要多少钱？”

她俩对视一下，异口同声：“一万。”

我松了一口气，拿出卡，灵一捧着POS机刷卡。

刷完卡后，四五个人围过来向我祝贺，我晕晕乎乎地成了“最有眼光的人”“最有规划的人”“最有福气的人”……

我一阵激动，看看时间：“我还要回家给老人做饭，现在开始吧。”

苏老师说：“刚才那个是咨询费，你再交点，我们就开始做。”

一个顾客说：“我自己不赚钱，都让老公帮我买了。人家樱姐自己赚钱，自己能说了算多好！”

一个店员说：“我姐是一个小时工，也买了呢。她变化可大了。”

我想，她们能，我也可以：“再交多少？”

灵一拿出平板，一阵操作让我眼花缭乱：“太好了，我给你争取到了内部价，比普通会员便宜3万！”

于是羡慕声此起彼伏，我盯着平板上的数字，胃部一阵紧缩。1.5万是我的心理底线，房间里七八个人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打在我身上，尤其是灵一的眼神——那种混合了期待和恳求的眼神，让我想起二十年前她无处可去时站在我宿舍门口的样子。

"我……我得和家里商量一下。"我艰难地说。

灵一立刻按住我的手："商量什么呀！中国的男人有几个舍得给老婆花钱？你花自己的钱，有什么好商量的？"她的手掌温热潮湿。

“我的钱不够。”

“还有别的卡吗？”

我低下头：“就这一张。”

"咱哥不是在银行工作吗？周转一下就可以的。"

我忘记了我听到了什么，也不记得我说了什么，我只记得鬼使神差地拨通了哥哥的电话。灵一在我耳边说一句，我跟哥重一句，奇怪的是，哥哥破天荒没有问我做什么用，只问了卡号。挂断电话后，我的手心全是汗。叮铃，手机提示到账5万！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太好了！"灵一拥抱了我，"你放心，这套课程绝对物超所值。"

当我走出养生馆时，夕阳把写字楼的影子拉得很长。我经历了什么？身材管理的蓝图让我激动，我告诉自己，我们曾许诺彼此关照，做一生一世的好朋友，是的，一定是值得的。我不断回想灵一提到我们过去的点点滴滴。初中高中我们同进同出，衣服混着穿，饭菜混着吃；我婚后先生买相机，她毫不犹豫地拿出了大部分积蓄；我们买房时，她二话不说借给我5万；老人生病那段煎熬的日子，她总是抽空陪我聊天……我眼里蓄满了泪水，包裹着我此刻复杂的心情。应该，一切都是值得的。

两周后，我收到了"量身定制"塑身衣。送货上门的店员坚持要当场剪掉吊牌，说是公司规定。我没有看到吊牌，不免有些疑虑。

"这真的是定制的吗？"我问。

"当然啦！"店员笑容甜美，"我们根据您的检测数据特别制作的。"

当晚试穿时，我发现并不合身。我给灵一发信息询问，她回复说："刚开始都这样，穿几次就合身了。要坚持啊！"

三个月后，我在某宝搜索塑身衣品牌，意外发现同款标价仅1198元。当我质问店员时，对方慌张解释："那是仿品！我们的是总部直供……，你的是量身定做的。"灵一随后打来电话，声音哽咽："樱，你是不是不信我了？"当我偶然发现第二套塑身衣的真实吊牌价时，那种被欺骗的感觉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店员解释说差价是服务费，但我已经听不进去。更糟的是，穿着这些紧勒身体的塑身衣导致我腰部旧伤复发。

"你朋友没告诉你这种塑形衣对腰椎不好吗？"医生皱着眉头问。我无言以对。

第三章 病目鉴心

眼科医院的走廊比我想象中要长。消毒水的气味刺激着我的鼻腔，手中的病历本已经被我捏出了褶皱。李维走在我身边，他的呼吸声比平时粗重。

"陈樱女士？"护士推开门叫我的名字。

诊室里，老医生用专业灯照我的眼睛，冰凉的金属撑开我的眼皮。"眼睫毛是什么时候做的？"他问。

"大概……四个月前。"我轻声回答。

医生叹了口气："色素感染，角膜受损。需要立即停止所有眼部化妆，如果两周内没有好转，可能需要住院治疗。"

李维的手突然拍在桌上："我就知道！那个灵一给你介绍的什么破美容！"

回家的路上，车里安静得可怕。李维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方向盘上的手指节发白。

"医生说能治好。"我试图缓和气氛。

"这次是眼睛，下次是什么？"李维的声音低沉，"我们买房子她帮过忙，钱我们还清了，你不欠她的。好姐妹，真朋友，是这样吗？负债帮她冲业绩？你当她是你妹，她当你是什么？"

深夜，我发现李维坐在电脑前，页面是灵一养生馆的投诉论坛。他沉默良久："一个月前我就查过，她的店被投诉了11次……当时我没说，觉得你们是好朋友，她怎么可能……"

第二天早上，灵一抱着一大束百合出现在我家门口，身后跟着拎果篮的店员。我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樱！怎么了？"她脸上的担忧看起来那么真实，"现代人谁没个眼睛发炎啊，我店里新到的德国护眼仪……"

"医生说与种眼睫毛有关。"我打断她。

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哎呀，现在医生都这样。"她转向店员，"小张，把咱们的天然眼贴拿出来。"

我看着她拆开包装，突然注意到果篮上贴着"养生馆赠品"的标签。

"灵一，"我再次打断她，"我不用。"

"樱，"她突然严肃起来，"咱们三十年的交情，你觉得我会坑你吗？你相信我，这些，真的很好很好，你要相信。"

"我累了。"我闭上眼睛。

灵一临走前嘱咐店员一定留下眼贴，说非常管用，一定能帮到我。门关上的瞬间，我的眼泪决堤而出：也许是因为我们的友情，也许是因为她走的路她深信不疑，而我无能为力。

第四章：地铁站口

手机里，灵一的消息积攒了十几条，最后是一条语音："樱，你是不是生我气了？咱们三十年的朋友……"

我没有回复。

接下来十年时间，她时常发信息，大约多是群发，我不回复。她仍然每周参加业务训练，归来便像打了鸡血一样，斗志昂扬。她的店里每年也有一两次大活动，她会发很多语音给我，我只是听听：她的美女养生馆后来转型做产后修复，现在是老年抗衰。

两年前的同学聚会上，我和灵一比邻而坐，谈笑甚欢。

聚会结束我赶往地铁站，灵一驾着豪车摇下车窗："樱，快上来，我送你。”她的声音依旧热忱，后视镜上挂着的黑珍珠在摇晃，我轻轻摇头，她有些落寞：“那年，我们曾在大青石上许诺……”

我示意她后面来车了，微笑着打断她："多保重。"转身走向地铁站，我没有回头。

大青石上的誓言印刻我心，我想问：一百年内若有人先松了手，如何缝补岁月？但我一直坚信：年少时在大青石上写下诺言的那一刻，我们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