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怒”字拆开来看,上面是奴,下面是心。一个脾气很差的人,很容易沦为情绪的奴隶。
晨露坠在草叶上时,总想起母亲侍弄菜园的模样。那年夏天暴雨冲垮了篱笆,刚挂果的黄瓜藤歪在泥里,她蹲在雨里扶藤蔓,裤脚淌着泥水,嘴里哼着跑调的戏文。我问她不气吗,她抹把脸笑:“气啥?苗儿比我倔,得哄着来。”
楼下的修鞋匠有只搪瓷缸,磕掉的瓷片露出灰白的铁。他总在午后晒太阳,有人急着取鞋,把钞票拍在木箱上:“快点!磨磨蹭蹭的!”他慢悠悠戴上老花镜:“急啥?线得穿匀了才结实。”针脚走得又密又稳,像他说话的调子,从不见波澜。
那年深秋在山里迷路,同伴骂骂咧咧踢着石头,忽然被一阵鸟鸣拽住脚步。他愣了愣,扯住我的袖子:“你听,斑鸠在叫呢。”山风卷着松针掠过耳畔,怒气竟像被吹散的烟,不知不觉淡了。后来才发现,不过拐过一道山梁,就看见来时的路。
母亲总说,揉面得顺着劲儿。发好的面团要是带着气揉,蒸出来的馒头会酸。她揉面时总哼歌,掌心贴着面团轻轻推,像在哄一个闹别扭的孩子。那些藏在面粉里的疙瘩,慢慢就化了,变得软乎乎的,透着麦香。
窗台上的栀子开过一次花,乳白的瓣儿怯生生的。前一晚我曾对着它发脾气,抱怨它总不抽新叶,花苞也缩着不肯舒展。清晨推开窗,看见那抹白躲在叶缝里,瓣尖还沾着晨露,忽然想起父亲说的:“万物都有性子,急不得。”
其实心也像块田,怒气是野草。与其费力气拔除,不如种点别的。种些耐心,种些体谅,种些对日月星辰的敬畏。风过处,野草自然就矮了。
傍晚散步,见两个孩子在抢皮球,滚到脚边时停住了。穿红褂的小姑娘跺着脚哭,穿蓝褂的小男孩攥着球瞪眼睛。我把球往地上一放,它骨碌碌滚向远处,两个孩子忘了争执,一前一后追着跑。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怒气早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原来驯服情绪,不必横眉立目。有时只需转个身,看看别处的风景。心是自己的土地,何必让野草占了先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