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七月半,鬼乱窜。
以前你总笑我胆子小,每次陪你窝在被子里看鬼片是总会闭着眼睛塞起耳朵,嘴里念念有词地循环着南无阿弥陀佛。
这时候你总会来呵我的痒,掰开我的手,让我看着你,然后故作悲伤地问我,“你是要出家当尼姑,不要我了吗?”说来奇怪,这样的套路那时候你每周都会演上好几次,而我总忍不住地想要哄你。你说我手足无措哄你的样子你最喜欢。
现在我不怕鬼了,你却再也没拿我开涮。
因着工作的缘故,如今我经常走夜路,却从未撞见过鬼,倒有种说不出来的失落。
如果真能撞上鬼,你一定会来找我吧。
还记得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吗?那是在大学宿舍里,在我自我介绍后你对我说的,“好巧,我也姓蒋,都说蒋无二姓,指不定我俩还是亲戚呢。”
后来我们恋爱了,你打趣地说:“咱俩这算不算近亲结婚。”
我说:“我们能结婚吗?”
你甩我个白眼,说:“不然你要和谁结婚。我俩不仅要结婚,还要领养两个漂亮的孩子。”
看着两眼闪着星星的你,我笑了。
你说过我口音奇怪,问我是从哪个山角旮旯里蹦出来的,我后来与你讲起我的家乡,和你说过我家乡有许多风俗与你们不同,比如七月半在我们家乡是农历七月十四,而你们是七月十五。
我们从未在意这些,而我也从未像现在这样感谢家乡不一样的风俗。至少今天你的家人不会来,我可以一个人陪着你。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笑着,眉眼弯弯,如水温柔,却在这诡秘的环境里显得凄冷苍白。
“孤独吗?”
我伸手抚摸你的脸,指间传来冰冷坚硬的质感。
“三千六百五十公里,我有好好跑完哦。你怎么不在终点等我。”
眼睛涨得生痛,酸涩难忍,眼泪不争气地涌出来,我仰起头努力地眨巴着眼睛,想起你拉着我给我滴眼药水的样子,那是我第一次滴眼药水,也是这样笨拙地眨着眼睛,努力的将药水在眼球上化开,你在一旁笑了好久。
你说:“你怎么这么笨。”
我说:“所以我只能喜欢你啊,智商不够,两条船踩不过来。”
“今天的蝙蝠很多呢,难道死去的人都是化成蝙蝠回来人间吗?”夜色渐深,天幕呈现墨色,个个巴掌大小的蝙蝠在夜幕里张牙舞爪,带着纸钱燃起的灰烬,飞远了。
(二)
“一定要走吗?”我低着头,紧紧地攥着你的袖口,小心翼翼地在手中揉捏着。
我感觉到你的手放在我头上轻轻地揉了揉,说:“很快就回来。”
“我跟你走。”我抬头看你。
你摇了摇头,又故作嫌弃地说:“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粘人。”
我想我这张老脸定是红得能滴出血来,但依旧直勾勾地看着你。
“只是支教一年而已。好啦,等我回来给你带土特产。还有,为了防止你这一年闲着没事到处沾花惹草,每天十公里,三千六百五十公里,跑完了就能见到我了。”你说。
“好远。”
“你说要保护我的,再说跑步还能长高,你看你还没我高。”
“一样可以亲到你。”
后来我俩经常通电话,只是山区信号不好,总是断线。
你喜欢和我说你的学生,说你日常发生的有趣的事情,我总是听着,听着听着就会莫名地哭起来,你就在那头唤你给我取得昵称,逗我开心,你说原来哄人这么劳神费力,还说我以前哄你真是辛苦了。因为跑步,我晒黑了许多,我问你,你会不会不要我?你说,我也晒黑了,咱俩谁也别嫌弃谁。
三千六百五十公里,说长也不长,还没能让我强大到能将你护在身后,也没能让我长到与你一般高。你回来了,我问你要了日程和地点,打算开车去接你。你在电话里打趣地说,我可能都认不出来你了。我说,我俩可是有心电感应的。
后来等到你回来那天,我被一些事耽误了时间,晚了半小时才出发,我打电话给你,你说要好好惩罚我,我说任你处罚。然后你笑了,说在原地等我来。
你确实变了许多,你瘦了,也晒黑了,却依旧漂亮,我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了你,即使那些殷红的血模糊了你的脸。
我跑过去抱你上车,一脚油门轰下去,汽车仿佛一匹脱缰的钢铁野马向着最近的医院飞驰(后来我知道你就是被这样的野马碾压)。
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转而又要闭上,你冲你吼,“骗子,说好的要等我……”
我从来没冲你吼过,这算不算我们第一次吵架,只是你一如既往的温柔,没有向我吼回来,没有责问我为什么迟到。
可是为什么不问呢?
到了医院,你被匆匆推进抢救室需要动手术。我没能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因为那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说要直系亲属,而我不算。
我第一次感觉到深深的挫败感,感受到自己的一无是处。要是你在,你一定会说,我最厉害了,你最喜欢我了。对吧。
后来,你父母来了,签了字。再后来你因未及时手术而抢救失败。后来的后来,我被拒绝参加你的葬礼,只有趁没人时跑到你的墓前,坐上一整天,看你依旧笑得温柔。
你曾经说你讨厌雨天,那让你心情低沉,我便每个雨天去陪你,和你说话,因为你说和我在一起你会很开心。
那些平日里不好意思说的都说了,只是还能传达给你吗?
(三)
有只巴掌大小的鸟向我飞来 我伸出手,它便落在我的食指上,黝黑的眼珠骨碌碌地转动着,偏着脑袋看着我。
“是你吗?你来看我吗。”我伸出另一只手,想触摸它柔顺的羽毛,它却扑楞着翅膀飞走了。
我想,它一定不是你,你一定舍不得离开我。
我的目光追随着它远去的背影,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夜色中向我走来。
“好久不见。”
我没有答话,只是低着头看着脚尖。
“不看看我吗?”
我怕,怕抬头看见的不是你,怕我看清你的脸后,你就要离开。
“你不要我了吗?”你的声音有些发颤,眼泪不争气地涌出来,我抬手抹了一把眼睛,嗫嚅着:“骗子。”
“爱哭鬼。我来看你你不高兴吗?那我可要走了。”
“我跟你走。三千六百五十公里,我跑完了,你说好在终点等我的。”
“还差得远呢,不活到八十岁别来见我。”声音渐渐远了,消散在夜色里。
那晚我做了个梦,梦见你睡着了,长发铺散开铺在床上,纯白的被褥衬得你肌肤如雪剔透,你双眸紧闭着,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
我在你唇上轻啄一下,手指把玩着你的一缕发丝,问你,“你会爱我多久。”
你忽而睁开双眼,眸里盛满摔碎的阳光。
你说:
“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