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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从莫尔道嘎的白桦林到雨崩的神瀑，相距三千公里。
“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出来玩了。”
小嫣在机舱的噪音中贴着我的耳朵轻声说出的话，压得我抬不起头。
她上飞机看手机听音乐，不声响，时不时捏住我的手，我反手使劲捏捏她。以前路上大半时间她捏住我的手不放，这种连线往往有温度传感，现在缺了感应，仿佛重复习惯动作，表明我们还在一起。她与我肩膀似靠非靠，我闭眼养神或看窗外，偶尔瞥一眼她。
人在一起，心思不在一起，还算在一起吗？这话不能说出口，只要她愿意在一起，我没必要说漏。
落地大西南，司机索玛在丽江接机，直奔西北一百多公里的独克宗古城。途径峡谷雪山，车外景致来不及看，来时的困顿抛于脑后。索玛不断哼唱藏歌，车里气氛顿然舒爽。她以前跟歌舞团四处游唱表演，如果不是手握方向盘，就差跳起来，正好缓解下我们两个紧绷的神经。
途中路过白马雪山观景，一位藏族老哥正在给一头白牦牛刷毛。
“这是神牛，两位见到福气好啦！”老哥一身白色藏装，仙风扑面。他似乎看出我们有什么不对劲。
“跑了那么多地方，真没见过这么神的牛和人。”我跟小嫣说。
“你见过英雄铁骑就行了。”小嫣不以为然，也不肯拍照，躲到一边。
我们设想了很久去雨崩徒步，一直没成行，并非怕高反体力不够，迈不过眼中那座大雪山，也得迈过胸中的这一道坎儿。最艰难的行程，不到最后不启程。
她定义了最后一次，定义不了我们的第一次行程。意外相遇的欢愉，终于最后一次的不堪。
我们关系进入困境，欲见犹豫，不见难舍，同行不愿面对，话留一半，呼吸不在一个点位，牵手勉强，相拥拒相吻。她提议出来旅行，路上散散心透透气也许会有转机。
我们相识于路上，即使分开，也要在路上，哪怕走到尽头。转大山转森林，兜转不停，似要最后来一场终结。她所想，并非我所愿。我不想告别，即使离别，哪怕诀别，生而诀别痛过死之永别。她在乎最后一次，我在乎第一次。第一次不可期，最后一次不可悔。
我把每一次行程都当作第一次，不去想有没有最后一次。
2
我初遇小嫣的时候，莫尔道嘎的白桦林正下着小雨。秋天不肯退场，冬天步步进逼。红黄白相间的树荫下，游人稀疏。过了旅游旺季，这里就是寒风和冰雪的领地。
那时我正面临职场和婚姻危机，为躲开人事倾轧和情感困顿，需要逃离，换一个陌生地方呼吸，我选择一场旅行。翻阅边疆地区行程，我选中没去过人少的地方，说走就走。
清晨早起，到机上补觉，途中换机，落地偏远的小机场，再换越野车到额尔古纳。秋风骤起给烦躁降温，正好避开旺季跟团和老人孩子挤大巴，不用听导游编撰伪史。
第一天司机王小哥带我穿行森林湿地，单车出行方便随时下车打卡。穿越山林的公路和铁路宛如游走在白桦树和落叶松铺就的幕布上的绿色溪流，车行几十公里色调不变。我不断下车活动拍照，呼吸寂静空气，晒晒寂寞的阳光。秋日闪亮的天空比春天氤氲的鲜活更有一番调性。
第二天天气突变，到莫尔道嘎时冷风冷雨。小哥趴在车里抱手机追剧，放任我一人钻山野游。大东北的林子离开山路立马找不到方向，四周树木包围，地上厚厚的树叶杂草踩上去站不稳。淅淅沥沥的雨声渗入耳中，雨滴溅入怀里，凉如心中。
离开山路，往林子里多走进去几步瘆得慌，眼不辨方向，耳不听人车音，如坠深渊。习惯人多的都市马路，没了人像被抛弃，回头满眼树干落叶，不见来时路。我莫名害怕起来，越害怕走的越快。
趁方向感没全消失，我赶紧拔脚退回山路，找到指示牌，定定神。难道这就是我要逃避人群的地方？
从地图上看，只要往上爬就可到达山顶平台。司机小哥不建议我上去，但我不甘心只在山下林间晃悠，逃出楼宇幽闭的森林，出汗蒸发掉郁闷比打卡重要。于是我放弃林中寻宝，沿山路向上爬去。终于，眼见山路视野消失之处闪动一个红点，我有了追赶的目标。
怕那个红点消失，我加快脚步，一步步逼近。等我最后赶上，随那个红点已踏上观景平台。瞬间天地突然开朗，阳光透过云层洒下，白桦林金灿灿黄叶舞动的沙沙声自脚下涌起。头戴黑沿宽帽面裹纱巾的红点听到身后喘息声，转过身与我对视。
林间的风声雨声戛然而止，阳光从云层中钻出，红衣女与背后矗立的成吉思汗金戈铁马的塑像印衬一体，光芒立现。
“啊——”我冲山谷大吼，山谷回应，林涛阵阵。
3
去最偏远之地，走最难走之路。起于秋雨密林山巅，终于春潮融雪的流瀑。相遇于偶然，分离于必然，必然不是偶然延长线上的终结点，偶然始于命中注定，必然缘尽而止。偶然必然，颠来倒去，一段结束便是另一段的开始。回头无路望前路，重回相遇的路上，不一样的山不一样的路，不一样的心情。
没有最好的安排，只有最好的相遇和分离。
路上遇见也要路上分手，她发起这趟解困之旅，我不抱太大希望，想要回光返照都难，有如临终关怀，做个姿态，互为宽慰。比起窝在酒店的床上告别更显高雅，更值得留恋。
曾经不以为路有尽头，只是没走到头。望断来时路，望见经幡，望见神祈，望不见断崖之上圣山之巅。
“那边可是高原雪山，徒步还要爬山十几公里，你行吗？”她选好线路后，我有点不放心问她。
“不是有你在么，你行我也行。”她一点不担心。
“有说可以骑骡子骑马上下，走不动骑呗。”我担心自己会不会高反。
“头一次草原骑马你不怎么行不照样骑，这会儿别掉链子。”她拿捏我的短处。
“有你在，我不行也得行啊。”我的行始终在她的行之后等待，到时候还得看是骡子是马管用。
从白桦林头一次同机回来，每次同机出游都兴致满满。转机换车，来回景点路上时间占一多半，却不觉无聊。有人相伴并不怕目的地太远，也不在意景点的时间短到只够拍照自嗨。
第二天绕江越山向西而行，一路雪山之巅云雾环绕，她还是握住我的手不放。她似看见车外高耸的山崖和深切的峡谷儿紧张，盘山路回转上下几千米有惊无险。险峻在线激发出的肾上腺素，不足以冲破心头阴霾。放不下心思，难以寄情山水。我没想跑，她怕抓不住我，只要余温尚在。
无话可说时，我请索玛唱歌。她看不出我们这是最后一次出游，人随歌声绕山绕水，如揉捏僵硬的头皮。
小嫣不说事由，我也当没那回事。说出来难受，起不到缓和作用。潜台词心里明白，开口煞风景，留多些发呆时间，面对山水诗画，让情绪换点汤色，多少触景生情，跳出困境，开悟无名。
4
“嗨，你好，云开见日月啊！”我先开口，趁红点刚转身。
“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爬山。”红点说，好像有点失望，显然她已经注意到身后跟上的我。
“走了半天，我没想会遇到人，你胆子真大。”有话接下去好说，还要夸她一下。
“哦，我从小胆子大。”当陌生人面说胆子大，说不定是壮胆。
人太多要躲，没人盼着见到人。林间水气沆荡，山顶灵光乍现，红点变成头戴防雨帽脸遮纱巾的女孩儿，温润之感驱散秋风冷雨。白桦树汁液沁入女孩儿音韵，我只觉自己臭气扑鼻。刚在车上就有司机小哥身上的烟臭味，熏了半天，开窗冲不淡，这会儿一扫而净。
“我没见到人快绝望了，密室恐惧到密林应验。”我刻意夸大感受。
“我还真不想见到人，见到坏人不是更恐惧？”她差点说不想见到男人。
“哦，天哪，我不会是坏人吧？”我不愿她害怕。
“哈哈，别当真，看你不像。”后来她说从小她就爬树，跟男孩打架，男孩见了都躲。
坏人从不承认自己坏，说人坏实为表明自己好。我太好她必定坏，我坏显出她的好。初看我坏，越看越好，而后她越来越坏。
她那阵子跟我一样心情不好，出来散心。同样散心，起因不同，合而同归。学会在一起不易，更得学会不在一起。
她的装扮子啊风雨中挡视线，欲见到她真面目而不得，我不时瞄上一眼，确认她是否关注我而没失神于山林风海。
5
峡谷幽深山川并流，穿行云中雾里，自然造化瞬间击碎脑洞暗藏的那点可怜的小九九。
除了第一次偶遇，跟以往一样，不论车上还是路上，她一直拉我的手。这次我反倒有些不自在，她主动而自然，没有相弃的意思。进了房间表现相反，她躲着我，不肯贴近上身。在外拉手给人看，屋里分身不自在。
进雨崩村还要换乘村里的摆渡车，穿越原始森林，海拔陡升，近村寨下车爬一段山路才入民宿。村里道路泥泞，与骡马插肩并行，满脚屎尿。我背包扛箱，已经喘不过气，小嫣脸色不对，嘴唇发紫。进屋赶紧叫她躺下，烧水给她吃两颗高反药。她说没事，一早出来吃得太少，可能低血糖所致。我又拿出巧克力应急，等吃过饭她果然缓过劲。
大战高原的兴致随之消泯，预想的床事没那么顺利，费劲做不到位，找不到切入点。明显她心思已在别处，像应付差事。反正再怎么膈应，只当作完成一件该做的事情，否则要两个人在一起干什么。
第二天起来，阳光时隐时现，云雾遮绕雨水在线，脚底下一直潮湿。她的鞋子很快湿透，带来的防水鞋套已踩烂。
雨崩的云杉林比莫尔道嘎的白桦林更原始，上山林荫道雨雾弥漫，不时有大小溪流从山崖树林间跌落，奔腾的声响伴随左右。我跟在她后面，看她雨中沟沟坎坎间踩跳，满鞋透水。这时我才注意到，她居然还身着白桦林那时穿的红色防风衣，常常消失于树丛之后，离开我的视线，过一会又晃出来。山路上泥水和骡子粪便已经雨水化开，一脚踩上去不觉得脏臭，她很受用。
“你走不动了吧？这里海拔远高于莫尔道嘎。”我似嘲非嘲道。
“你背我好不好？”在莫尔道嘎的时候她没敢这么说，却说胆子大。
“找个骡子驮你吧，我已经喘不过气。”看她冷雨湿鞋，我于心不忍。
索玛帮她找来牵骡子的人，骑骡子完成后半程山路。骡子爬山一步步往前挪，远非草原跑马兜风飙劲。我跟在后面喘气，没法跟她讲话。她和索玛马上马下边走边说，好像她问索玛，骡子是怎么生出来的，牛马驴公母怎么搭配，公骡母骡是否生小骡。
“你嘴硬，骑马骑骡子行，这么陡的山价高海拔，跟在大东北不一样，不如我耐力好吧！”我纯粹自作多情，她怎么舒服怎么来。
“呵呵，要不你也上来试试骡子？”高跨于骡背上，她气定神足。
我很快跟不上，眼见骡背上的红点沿山路回转而上，高岗之上如马踏飞燕，雪山伸鹰盘旋，又费了我不少眼神抓拍。还差小半个坡子登顶，牵骡女说不能上去了，小嫣从骡背上下来，走完登顶最后一百个石阶。
神瀑从悬崖绝壁上坠落，圣水从天而降，打湿朝圣之人。小嫣跟着索玛双手合十敬拜。索玛挂上经幡，不知她祈福于何。本来她可以不陪我们爬上来，但她每次都要上来拜山。我们来是过客，她来是为常拜。
仰望神山之巅，从未被人征服过，而且难得一见。山路太长，神瀑太高，体力耐力不够只好靠畜力。我跟小嫣的长跑，越沟过坎无数，不见顶也到头了。我不死心，爬到缺氧，一口气上不来就会休克。小嫣最后靠骡子登顶，靠我的力气没用。骑骡子花钱省力，着逻辑她当然懂，只有我不懂。
上山不易，下山也难。有骡子加持，小嫣随骡子步幅晃悠，撒开长发滋润山风雨露。一扫昨日不振之态，观山观景观人皆悠闲。
自从有了小嫣白桦林同游，我们不再单独出行，每次回去就期待下一次。由她选好定制线路下单便走，即兴而去，尽兴而归。此番高山徒步，起步之时，初衷已尽，期待的脚下已磨出老皮。脑子跟骡子腿走，兴奋减退，激情不再。
从不期而遇旅程，到例行公事的旅程，再到最后告别旅程，兜兜转转总要停下来。她说的最后一次，我只有忽视不理会，该走路走路，该吃饭吃饭，该做梦做梦。
无论她怎么说，无论我怎么想，我都把最后一次当作第一次！
6
阳光很快躲进乌云，风声雨声从山谷里冲起，攀上对面的山顶，朝我们刮过来。
明亮刺眼的红与金戈铁马的黑，吸饱山风水汽，隐入云雾水润丝滑。看见她长发看见她身形，看不见她脸蛋，唯见一双看不透的眼睛，勾起人的探索欲。
阳光随云瀑倾斜而下，天台之顶因为有了英雄和美人，看人甚于看景，看不透越想看。
我以全景视角前后左右转圈拍林海云天，顺手偷拍了几张她的背影。直到她转身下山，并没想搭理我。我自觉无趣，也跟着下山。我始终离开她一定安全距离，不让人感到刻意跟随。她说自己胆子大壮胆，没人的山林里人的威胁最大。
在一棵大松树下，她停了而下来，有意等我，我自然跟过来。
“这个时候出来玩，看来我们想法跟人不一样。”我找话说，不显套磁意图，那样层次太低。
“哎，司机要陪我上来我说不用，没想会有人和我一样迎着秋雨上山。”她没接我的茬，好像多了我这个尾巴。
“我本来想去西藏，起码也得大理丽江，临下单点到这里来了。”我按我的话路说下去。
“我本来想坐绿皮火车，好几天啊，吃不消，从没坐过，怕坐得屁股疼腰疼，颠到吐。”她只说自己感受。
“很多地方淡季人都不少，高原大雪都挡不住，就是不愿来这儿吹北风。”我没说那些打卡艳遇的胡说。
“从人多的地飞来再看人，煞风景，坏心境。”她很笃定，似乎并不冲我说。
“现在这儿有两个人了，是不是多了？”我这话出口后悔不急。
“哈哈，你是多余的！”她接话茬怼过来。
她直到路边上车都没摘掉帽子和面纱，给我留些念想。
7
雨崩有两条徒步线路，冰湖最远最难走，来回要一天时间。我想去挑战性大的冰湖，她选择省力些的神瀑。两条线都要走回头路，起点相同，终点不同，却都要回到同一个出发地。两个景点都去吃不消，徒步不过是散心的借口，白桦林偶遇也为了散心，为了散各自心，散到一起。雨崩徒步，是为了重新聚拢走散的心思，延续牵手的可能。散来散去，旅程结束还得回城归拢心思。
雨崩的雨不是从天上的云里飘落下来的，山路皆在云中，雨雾弥漫上身，无处可逃。打伞罩不住雨雾，穿上雨披不透气。缺氧爬山路，走两步喘三下。这滋味很像我和她之间的状态，明明缺氧还要顶住高反上山，半途想放弃回不了头，继续走窒息难耐。
下山的时候索玛依旧喊来上山时给小嫣牵骡子的女人，我也走不动，也骑上骡子。我骑的是公骡子，一路不断回头望，原来小嫣骑的是母骡子。我叫它快走两步，它偏要回头看那个它有没跟上来。它回头，我跟着回头。她和胯下的那个它不紧不慢，全然不顾我和跨下回头看的公骡子。
她悠哉游哉跨在母骡子背上晃荡，牵骡女和索玛跟在后小声用藏语说话。我好奇也没用，只好等索玛说给小嫣停，她再告诉我。
“它们既然不能生小骡子，怎么感情还那么好？”小嫣问索玛，索玛再问牵骡女。
“她说两头骡子从小一起养大，关系好得很。”索玛转达。
“怪可怜的骡子。”小嫣看见我胯下公骡子回头时伸长的棒棒有点吃惊，搞不懂了。
“你操心够多的。”我暗笑，人事没搞清，谈何骡事。
快到出发点，一个黑瘦的男人开一辆高大的越野车过来接我们到换乘点，牵骡女转头带两只骡子上山继续接游客。索玛说那人是牵骡女的老公，另外还有一个老公，两人是兄弟，一个主外一个主内。一个女人有两个男人令人遐想不已，小嫣关心他们是不是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怎么安排。
索玛听了笑个不停，她嫁过一个就离了，没有体会娶两个老公的滋味。她说这只是传统，她老家很多，一点没违和感。凭小嫣的想象无法理解，我只好呵呵回应。
爬山呼吸困难，床戏不堪提气。她预定的民宿双床房，各躺各的床，减少运动量，留力气爬山拜神。心情沮丧，有欲望没了念想，夜梦不入巷。
“睡着了吗？”面对窗外黑黢黢山峦，半夜她突然问。
“头疼，腿疼，浑身都疼。”我知道她也没睡着，但一直没吭声。
“我还好，躺一会缓过来很多。”黑暗中她眼睛发亮。
“你们女孩儿耐性好，容易恢复。”我不是说好话，只不过自我找补。
“什么意思？你不满意吗？”她怀疑我借题发挥说别的事。
“没有，你选的地方，不仅风景精绝，考验体力，有如神性附体。”她安排的行程，我从无异议。选绝色景观一游，我们想法一致。
“没让你失望就好，很多时候面临转机，不得不信。”她并不想半夜和我讨论什么难解的问题，白天累了，晚上不能不睡。
“受点罪很舒服，很值啊。我很享受。”我睡不着揪头发催眠。
她在暗中突然冒出一句：
“我们热恋的时候没分床睡吧？你现在怎么不行了？”
“那时候我们脸对脸抱头而眠，一点不膈应。”
“现在是你不行了吧？”
“是你不行了！”
她居然用“热恋”这个词，震惊到我。她当时有准老公没分开，我有婚还没离成，她居然说在跟我相遇后热恋！久违的热词搅动我努力穿越回曾经有过的炽烈时光，触摸尚未消散的一点余温。
我不愿和她分辨，起因在她，反噬到我，说不清也罢。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很冷淡，热恋过后降温，直到承认不恋。只有移情的人才会冷淡，情人不再，亲人也算不上。她不承认也罢，我尽量不让余温消失太快。
一趟旅程受的罪很快过去，一段关系的苦痛会延续很久难以释怀。对自己刻薄，不要对人刻薄，人前做到好，转身抓心挠肺。
半夜听山风夜雨，何必争执，神灵护佑的寂静之地，闭嘴养神为先。
8
她大胆独行愿望只走到一半，就被我这个多余的人打断。
从观景平台下来，我们没说上几句话。我不主动，她也不积极。她头也没回上了车，好在互加了微信。面对面不好说话，隔空连线尽管方便，但不见表情语调，打出来的字没有温度，很容易理解偏差。
我后来问她，她不以为然。我跟她说不清的时候要见面，她扭扭捏捏。再到后来我不愿见面，她说有话跟我说，我说就微信里说。她只回：
“不好！”
女孩儿任性没什么不好，在一起的时候男的都可以忍受。不想在一起了，什么都不愿意忍受。
接下来两天在根河和敖鲁古雅的行程和她的行程相反，只好在微信里交换观感和图片。我还把登上白桦林观景台她回头的遮脸照发给她，她只回了个笑脸。她的头像是观景台上的铁马雄风，应该才换上去。
不过，最后两天行程，我们拼到一起了。
她车上还有两个人，一个老男人和一个小女人，显然有所不便。旅程最后两天和两个司机商量下来，她和我拼车。我的表现人畜无害，王小哥乐得成全美意。与其分坐两个车隔风传话，不如坐一个车当面切磋。
我终于把手机扔到一边，得见她的真容，耳听她轻声嫣语。我和王小哥无聊的车旅转瞬变多了愉悦和色彩。
走出抑郁的森林，迎来绽放的草原。散漫的心情无处安放，有如一篇文章毫无亮点，转瞬燃爆在飞驰的马背上。
跨上马背，慢走慢跑，王小哥哼唱的雄浑韵律在马背上狂飙。
她一直催马在前，马听她的话，甩下我追不上。
她喜欢草原的奔驰感，我喜欢森林的幽深。她说她属马，天生喜欢骑马，还会驾驭马。难道我属猪？起码也得属狗啊，我追不上，她慢不下来。
你的马儿无缰
我的草原无边
你的山峰高耸
我跨不过你的坎儿
你化雨化风飞升
我的天地暗淡洪荒
9
我脑子不停琢磨她说可能的最后一次，回溯到第一次，这中间起伏折叠如山间峡谷，从这一头荡到那一头，深陷惊险的游戏，迷失太久流连不出。她只在第一晚入住独克宗时跟我说这可能时最后一次。几个月来在我追问之下，她才不得不说。
我指望她安排徒步，并非寄情山水，但要有个说法。这个说法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或者是模棱两可让我猜测的，给些提示也好。我可以在她的逻辑链里找到来去，是走是留终有所决。
自从我热脸贴她冷屁股开始我就知道她有事或者有人了，她说在网上筛选出一个对象，见过面，但没说进展如何。我一路猜测，愤懑之情不得开释，也不愿跟她发火。我故作轻松跟她说，如果确定下来我就离开。可她偏不愿意，说即使结婚后也还要跟我见面。我说男人可以，女人不行。
“你不是可以吗？我不想和你分开。”
每次我说分手，她都说不想和我分开。我难以想象一心可以二用，我与前妻已事实分开。
“不太一样吧。”我含含糊糊说，好像我也跟她一样，落入她的语境里，无理可辨。
当初得知她同时还有另一个男人时震惊到我。现在她又有了“下家”，还当我在的时候明白告诉我。我成了她承前启后的跳板！她有了新人，还要和我在一起，不顾我的感受。她要见面，舍不得前任，还要后任，跟人结婚生子，一样不能少。我试着克制情绪，答应不和她分开，保持见面。她对我仅剩的一点感觉，肉眼可见尽速消失殆尽。
我知道他们存在，他们不知道我存在，我在暗处，他们在明处，置我于何地！
我克制很久，没说要离开，她预感到我要走。我只是说她的事，最后还是抑制不住，不留余地说出口。既然无法共情，何必在一起生怨。
人在旅途，不论在机上在车上在山上，只能自我放松。遇到神牛，遇到索玛，遇见圣山神瀑，也许这就是此行的意义所在。不论我有多失意难耐，她有多留恋不舍，冲不淡愁情宽慰不了思虑。
10
两天前隔空传信交流加深了解互信，不用害怕孤男寡女一辆车。一车有个女声混响，气氛一下活跃。王小哥跟我早已聊到无聊，有个女生加入顿时来劲。他的话比我们两个都多，草原英雄美人的故事和雄壮的战歌听到烂。
我有一搭没一搭和王小哥答话，小嫣话少，我只好多说。
“感觉你们以前就认识，到我们大东北重逢。”王小哥开炫。
“我们同机到达，想不到有同路人未识。”我怀疑观察力太差。
“你老兄眼神不对，人多不长眼，我怎就看到她从到达口出来上了另一哥么的车。你们选的行程差不多，上山想不碰到都不行，缘份吧！”小哥顺嘴侃，还斜眼看。
小嫣没回应，我侧脸看过去，她眼角泛起笑容。从同机不识到相遇后同车共游，小哥嘴里的缘份是巧合，实则不知是缘分。缘份只是开始，有后续才有缘分。
尽管同车而坐，我坐副驾，小嫣坐后排，隔座交流。她抬眼就可看我，我转头看不全她。本想抓紧这么好的机会多说说话，下车还是若即若离。显然人家不愿意，勉强不合适，只好跟着拍照，当摄影师是我强项。才开始她有些不情愿，拍了几张效果不错，她便放开了。走几步一拍，跑几步一拍，还有视频。她对身材和扮相很自信，就是对脸蛋信心稍显不足。我只好前后左右找合适角度，有光影叠加，动中有静，静里透光，拍到她满意。每次拍过几张她都跑过来翻查，不满意的立即删掉。
草场上奔跑，马上飞驰，画面动感十足。我的作品被人欣赏，比她关注我更有成就感。我怀疑她以前没拍过什么太好的风光美照，从她相册里可见一斑，拍得好的不多。不知她同游的什么人这么不给力，而我填补了这一空缺。我的一技之长亮到她，开局打出好球。
“有你这么好的摄影师，没浪费好景致啊！”看来以前没人陪她玩，要么陪的人不到位。
“我还有更好的你没见到，好景致配上美人更出彩。”我炫己还要给她留点猜测余地。
“你还有好的？没见识到？”果然勾出她的好奇。
“那是，也没什么，只是以前你没碰到更好的吧。”给人期待留人余香。
晚饭王小哥情我们喝酒，说庆贺千里来相聚。他做东喝长白山老白干吃山野炒菜，地道黑土地味道直扑口鼻。小哥家里有两个小男孩儿，时不时抽空视频互动，还给我们看他老婆和孩子的照片。他除了给人包车，还开个小店，售卖土特产，过日子自得其乐。他羡慕大城市的人满世界逛，有人从南方自驾几千公里过来，走时卖掉车子飞回去，买卖皆得益。
他说跟南方人喝酒竟然喝不过，我说我不行，他毫不含糊，干了再说。喝酒助威豪爽冲头，我不甘认怂，有新识之人在场不能掉份。几杯下去眼光放亮，想说不行小哥没叫停。小嫣竟然也跟了几杯，我连晕带晃撑到底没倒。
“到冬天没活干，老婆孩子热炕头，喝酒解闷儿，这趟拉到你们真开心。”
“你解闷儿我们也开心，小老弟，真想留下来天天陪你喝酒吃肉，大森林大草原养人养生，多好！我们那儿只有大街大楼，卷雾霾卷职场卷男卷女。”
“那是，你们有得卷，我们没得卷，哪样好？我们脑子没那么多麻烦，咋吃咋喝随你便。是吧，姑娘？”
“山好水好风景好，感觉你们跟这酒一样，劲大管够！”小嫣手捧酒杯嗅味。
“谁想到这次你们在此相聚，我碰到的运气都好，哈哈。”小哥望眼迷醉。
“多亏你带路，天天陪我们吃喝玩，干！”我张口吐舌不畅。
吹过莫尔道嘎的风，
聚起额尔古纳的雨，白桦汁液酿出清甜。
莫日格勒牛羊马闷头吃草，专为游人摆拍。
山野拌菜香葱炒蛋夹春饼，外加一大桶俄罗斯啤酒。
吃着吃着吃撑了，喝着喝着喝倒了。
老哥老妹儿拉起手，马步舞摇起来。
吼一嗓铁骑战歌，梦来拉弓射天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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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玛说她十七岁结婚，十九岁离婚，然后随歌舞团四处流浪。听到我们傻眼落睛，无法想象。同样她看我们平原海边来的人，一定也无法想象，只不过没说出口。她并不在乎解说她逃出前夫家的苦乐，逃出卖身之所，出外见世面，走到哪里吃到哪里睡到哪里，至今仍一身轻松。哪儿像我们，什么都舍不得，有点东西舍不得，没有什么也舍不得，不敢失去，想要的太多。她大不了挣点钱回去，家里有山有地，有虫草果树，有牦牛山羊，想牵骡女一样，找人生一堆孩子，一起唱歌过日子到老。
她何曾不似小嫣，不为同情，而为同病。我这么想，不可这么说，说出来索玛听不懂，小嫣身陷其中唤不醒，反受其累。
出来混的见识广，男女之事一看便知，我们看似一对，经不起她细思。她把人事看简单看笑话，我们却看复杂看烦恼。
“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哪里都去不了，就不想在家生孩子。我老公对我不好，年纪不大在家不断生养，什么世面也见不到，只好跑了。我喜欢唱喜欢跳，在家里只能养牛养羊养人，要不出来，现在都可以当奶奶了。我们这里山太高太大，飞不出去，不像你们随时可以飞几千公里来回。”索玛往山外跑，我们反向山里游。她跑远为了不回去，我们跑远还得回去。
“城里什么都养不了，不养牛不养羊，也不养人，只有猫狗可以养。哈哈。你当奶奶，我当妈都不行。”小嫣同样出来不回去，十七结婚，十八九生孩子，到三四十可不当奶奶了。
“我妈老说我，将来老了怎么办，我当时年轻哪儿要去想。我不敢回去，怕她说多了我出不来。起码我和你们可以说汉话交流，我妈根本听不懂外边的话。”索玛很自豪，不困在山里，不去想以后怎么办。
“你要回去了，我过来陪你一起养牛羊，总比养猫狗好，养人太烦。”小嫣话中潜台词索玛当然听不出来。
“我妈家还有果园，等苹果熟了我给你们寄，很甜很甜。你要过来摘更好，就怕穷地方你待不住。”小嫣的话索玛没当真。
索玛的话小嫣听得真，索玛可以回家，她回不去。父母离了，老家拆了。索玛漂泊的天地比小嫣宽得多，小嫣只愿在都市里揾工揾食，找城外廉租老公房而居。
眼见车里一个有过老公离了，一个想找而不得，我介于其间，左右不着调。我同车当陪衬，她们的话说到我不自在。
12
在离开呼伦贝尔的最后一个晚上，我幻想和小嫣在一起。艳遇不在高原雪山，邂逅在森林草原，不为情调而来，只有不约而同，共赴一场梦想剧开幕。她并非我剧本里特定的角色，而我肯定是她编导的对象。她自有考量，任我急不来。
观景平台灵光乍现，下山依旧阴雨覆盖。转移注意力摆脱烦恼，总希望发生点什么。本来没有，犹如马路边公交地铁上擦身而过，惊艳顶多几秒钟。山野雨雾迷离，彼此注入了好奇和期待，那就是应该发生的。
我们走路骑马拍照，交流并不多，彼此很小心。她揭开面纱，仍难识真面目。欲擒故纵的把戏，我以为很老道，哪知她更擅长。
回程那天早餐，我已经吃好，她才下楼。为了陪她一会，我多喝杯咖啡。
“昨天骑马我屁股磨破皮了，晚上睡觉只好趴着，不敢正过来，现在只能坐半边，呵呵。”我卖惨道。
“看来你比我皮还嫩，这么不堪。骑马有技巧，不能当沙发坐。”她挑了好几碟食物，说话时没抬头，只顾欣赏盘中战利品。
“你得教教我，各有所长吗。比如我不会骑马，但会游泳，你行吗？”我不甘示弱。
“还真不行，我学了很长时间，学不会。找教练都教不会。”她并没很遗憾。
“那是你没找对教练。”我一时来劲，话不用多说。
不过后来她既没教我骑马，我也没教她游泳。每次约她都推脱，我失望到要放弃。
前面同她一车的老男少女也在邻桌吃早餐，两人很是恩爱。女的不断给男的夹菜，还拿纸巾帮老爷子擦嘴。
“他们经常一起出游，以前都是周边游，开车出去兜几天，已经腻味了，这回换个玩法。”小嫣见我盯人家看随口说。
“哦，也不错啊，老爷子看起来很开心。”我没跟人同车，只好听她说。
“他以前是一家公司领导，女的就不知道了。”她跟他们同车两日，没多问，也不想多跟我说。
我对别人隐私不在意，估计她已忍受和那两个人同车多时，遇到我这么热情，等不及逃离。小哥只道我收留了她，还了英雄救美之愿。
13
一天上下十几公里，两条腿不够四条腿来凑。腿脚累了，顺带抑制脑筋胡思乱想，赶紧躺平整理照片视频上传人看，所谓治愈不过如此。
“我们还是有感情的。”
半夜民宿吸过氧歇定，小嫣说。我无法回答，沉默不响。
她心思已转向，还要牵手不肯离。看似表面维持，只要还见面，表明关系还在。她说的感情意味什么，电话微信的互动？见面亲吻做爱？出游逛街美食？还是那份难以割舍的拥有？厮磨太久，习惯了一个人的身形气味，少了贴己之人，像心口掉了块肉，不似索玛十七岁结婚十九岁离婚，不似年少初恋懵懂，不似夫妻外遇偷情，不似老少配的出游。
额尔古纳秋风秋雨催生的热情发酵蹿升，激情熬煮高温不退，直到煮烂煮糊粘腻为感情，感情降解为友情，风来雨去云陷雨崩，何曾缘起缘尽。
山崩水崩，天崩地崩，心崩情崩，隔情离意再无情可寻。
“感情会变的！”黑暗中，我淡淡一句。
“那咱们不下山了，在这里隐居吧。城里人山楼海，哪儿有这清净养人养心。”小嫣来了一句应付我。
“好啊，当你十七岁，当我十九岁，多好的年纪，我们再来一遍。”我好久才吭声。
“呵呵，不要太好，我不当索玛，肯定不跑，专心守你一人。”她笑出声来。
“我们再生十个八个男娃女娃，养几十头牛羊骡马，种几十亩地，盖几十间大瓦房。”
“我还要挤牛奶，打酥油茶，炒青稞面。”
“我吃饱喝足骑马上山赶羊，牵一串孩子们唱一山大歌。”
她没回应，大概已经迷糊，梦入山里人家。
14
车上遇到有缘人，有的只有一段缘份，有的却有很长的缘分。飞出去落地偶遇缘份，飞回都市续演缘分。
从莫尔道嘎回来，我和小嫣一起办登机手续，不像来时根本不知谁跟谁。我很兴奋，她很平静，登机坐定之后只顾看手机，忽略我的存在。我没这定力，也不以为她手机看得下去，不装样子，姿态总要摆。
很快她掏出耳机戴上，还朝我这边靠过来。她的热度和我瞬间接通，我几秒内确认无疑，伸左手握住她的右手。她头顺势倒过来。强烈的炙热在我门之间撩动起来，所谓耳鬓厮磨感受彼此温度，额头汗湿连连。
飞行时间很长，中间又得转机。说不上话，不过会意而已。找话说怕太作，来日时多，不差这几个小时。
后来出行，她常把耳机塞一只到我耳朵里，与我共享一段音乐。她一只手紧握我的手，肩膀直抵我的肩膀，压得很重，我很受用。
我没心思看手机，看她已经不错了，可惜她不看我。
“我有什么好看的？”
“你很耐看，越看越耐看。”
“唔——”
我这么说并非为了哄人，而发自内心，给她多点自信。如此欣赏促她蜕变得更美。她家里人见到我给她拍的美景美照，夸她变漂亮，赛过她老妈和外婆年轻时的模样。她跟我说起，美滋美味上头。
机场落地，排队等车时不知说什么，我以为趁热打铁，立马搞定约会时间。哪知下了飞机，各打各车各回各家，一时失了音信。城市山林的隔阂远超白桦林，有方向却无目标可循。我们短信来短信往，说不入味。难道还需要什么契机？大东北之旅刚是开胃菜，热菜硬菜还没上就凉了吗？
独自出游的人总有难说难解之事，她有她的事要散心，我有我的事要排解。跑到天边，并没有放下心事，反而多了一件事，旧事未了新事难进。先告一段落，回去各自整理，微信煲粥，看照片回味。
上班第二天，公司通知我不再续聘，补发我几个月工资，一段职业生涯结束了。难道几千里外山野荒原为我开了一扇窗，回来就关闭这扇门？供暖公司人资的效率比老板的脸色变得更快，我不得不认命。我的婚姻冷战依旧持续无果，小嫣不太在意我，那就无需多解释，没必要引起她多余的想法。
两个月后，我又入职一间公司。我出行之前就已投简历，虽不在猎头备选名单里，有一方面的特长，不愁找不到老板发工资。这期间我和小嫣没见面，短信不断，似乎还在预热之中。我想快，她想慢。难道有何挂碍不便？让这场邂逅之行难产？
工作压力打消闲情，我心思转移不少。人家也该忙工作忙挣钱，或者总有什么事要忙，对我冷淡总有原因。想来山野之间有过那么一段融洽的互动，情绪还在，记忆还在，那她在等什么呢？
既然我主动不行，只好等她主动。
15
我们第一次约会推迟了大半年，说请她吃饭，约了好几次，她不为所动。我近乎泄气失望之时，突然她就答应了。
餐厅由她来订，在呼伦贝尔一起吃过几次，她看起来是吃货，专挑网红的地方吃好吃的菜。再见面的第一餐让她选，免得我费劲不讨好。她吃到好，我掏钱也开心。
小嫣定了个步行街网红餐厅，人很多，她说来吃过，对菜品很熟，似乎为了取悦我。吃货不关注吃，肯定关注别的事。边吃我边说上次出游的一些事，不提她为何回来不愿见我的话。
“知道那个司机王小哥跟我说什么？”
“说我坏话啦？”
“说带了那么多游客，你长得最漂亮，比她老婆白，皮肤细嫩。”
“他真长眼啊，得了吧，你尽说好听的。”
“他说我们有夫妻相，福运双全啊。”
“这话你也相信？还是你瞎编给我听？”
“哈哈，东北人实在，不说瞎话。”
王小哥酒后附耳跟我说的话很糙，不能照实说。她脸色泛红，不知被我夸出来的，还是吃热菜上脸。
吃过饭没目标闲逛，我等她发话。
她伸手拉住我，一股暖流通畅全身，手心发烫出汗。在都市马路上行走，穿过人群，不像在白桦林穿风过雨，无处躲藏无处逃避。
不知怎的就拐进一家酒店，我说点咖啡，她没反对。坐下来心神不定，我见到侧后方有个眼熟得的主持人和一个小女生在吃饭。男的大声在说些什么，女的似听非听，看来两人还没进入情况。
我转头突然冲她说，我订个房吧！
她没吭声，我立马到前台办好手续，牵起她进电梯上楼。急不可耐的热切穿透前胸后背，进屋不再磨蹭，口舌之战预演，如品味菜色，入口触发味蕾，五味参杂，细品分出熟悉和陌生之处。瞬间爆发冲动手足无措。撕扯起来动作滞涩，仍显笨拙，路数有异肢体冲撞，似乎回到第一次，却又不是。打破排异感，即有的肌肉记忆要重塑方可畅顺。一次不顺再来，一夜不够还得等下一晚。
我脑子不停转，边做边想，她肯定也在转动，一道头昏失衡，激素化合过旺难以体验深入。男人更在乎先手，被品的后手鲜味度降级，女人看重品味醇厚，生涩反而不增味。
我担心的安全措施，她好像不在乎。后来她说那天姨妈刚走，原来早有准备。省了麻烦，直接到位。头一遭突破界限，尽管慌乱不堪，更多为表明态度，互相认可，完成该有的动作，默契一否暂可忽略。撕掉随后一层窗纸，达到预期，预留今后的调试余地，都松了口气。
凌晨过后她说要回去，让我大感意外。她说她从不在外过夜，她不像有老公，我不像有老婆，难道她有人同住？我一时没想通。
我说送她回去，她不肯。她说打车回去不会有问题。我太失落，一顿大餐才吃了一半就散席，她这是既给我惊喜也给我意外，只好目送她出门。临走她还回过头来亲了我一口，我一时没回过味。
她到家给我发消息报平安，显然她住的地方距离市中心很远。我只好说晚安，做个好梦。然而，我被她的举动整昏了头，整夜未睡，脑子静不下来，一晚胡思乱想似梦非梦。
第二天一早我一个人下楼草草吃完早餐退房回去上班，整日昏昏沉沉不提气。
晚上她来信说昨晚很开心，她还说太累，像是安慰我她满足了。
我的疑惑并未稍减，不明白我出了什么症状，还是她的问题，要么她不放心我。有过同游，不应该不放心吧。王小哥喝酒时色色的眼神不过是羡慕，她没必要有戒心。
我不能上来直接问隐私之事，或许人家只要有一夜，不想再多。再约吧，只要有下一次，事情不释然，也会明了。同住一城不用飞几千公里相会，不用牵手，随时可见。如感彼此不合拍，勉强不得。
接下来，又被她整懵了，相见时难，想见也难。如果她欲擒故纵，未免纵过头。除非她忙，也不至于这样，我的敏感察觉出她不对劲，更可能另有安排，跟我见面并非她第一选项。
越想我越失望，互相不是第一和唯一，坐而论道不对等，她尴尬到我憋屈。
16
不太满意的第一次，没拖过一周，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手机上说等于白说，没任何触感，只有见面消除紧张疑虑，接连磨合，渐入佳境。我怕热度太高持续不了多久，把控不住，她善于把握火候，适当间隔。刚晾几天，她及时拱火添柴，即刻炽焰蹿升，烧得更旺。火头上专一心对阵，高烧不退，一时间“心无挂碍，远离颠倒梦想。”
“感觉你好像没怎么开窍。”我有点怀疑，停歇之际忍不住问。
“嗯，没有吧，你真的很行。”她只体会，说不出活不想说。
“是吗？你的领悟力不错。”她以前没悟到位，还得人点拨。
我心头梗并未消除，她一定有什么大瓜没吐露。我的直觉一向很准，互相说不透彻，做不尽兴，不搞清楚状况不爽快。仿佛不逼出彼此内心魔怔不得脱胎，说不出来，指望一次次减压，压力不减反增。次数约多，我感觉越不对。也许我太敏感，也许我要求太高，我全情投入，她常常游离不定。
各自解决不了的问题，互动再好依然心结不解。每次见过，我坐定茫然，疑惑又起。
“你要知道什么？”她被我逼到不能回避。
“你现在什么状况，一个人还是有人？”
“我们不在一起吗？还有什么人？”
“感觉你不光我一个人。”
“你不也是吗？就我一个？”
“哪不一样，起码我现在独居，正在办手续。这些够了吧。”
“好吧，我是有个人，但最近见得不多，我也是独居。”
最终她承认另外她还有人要约会！我如雷轰顶，难道中了什么招数而不自知？
本来只想掀起她的盖头，看清她面容，没想到掀掉纱巾凉帽，仍不见形影。
“呵呵，我有预感没错。”
“我不是你想象得那样。”
“我想象你什么样？”
“我不是坏人，你别把我想歪了。”
“你真要是坏人也好，我可以放下了。”
“你放下什么？放下我？放下谁？”
“放下我自己，不跟自己纠缠不清。”
“你像个圣人，我像什么人？”
“欸，谁都不是圣人，不知道自己是谁比知道自己是谁更好。”
“什么意思？活不明白更好？”
“想活明白不可能，只好活不明白。”
“不明白的人凑一块儿，负负得正，正好可以活明白些！”
“这话有道理，我不如你通透啊！”
我不问她不说，她不主动问我，我在乎的她不在乎。历经艰难试探，捅破窗户纸，好像谁也没隐瞒，自愿入瓮，谁也不骗人不上当。谁都怕掉坑里被人踩，其实天天在坑里行走，身居坑中为乐，见坑不怪，何识坑中香臭。
我自认专一才可求得，双向感知同步参透，方可一起精进达成所愿。否则难以平衡，本来隔层纸，捅破方知还隔了个人。
好山好水好男好女，所谓路遇，早被蒙族小哥看穿。他老婆孩子热炕头，开店开车挣钱，顺便带客吃瓜看热闹，眼见一车一车过路客，男欢女爱真假参半，旁观者清啊！哪天再飞过去找小哥喝两杯老白干，掏心掏肺喝个醉，吐尽都市无数阴沟污垢。
我既然入坑，明白症结所在，虽说蒙圈不已，清浊浑然上身。一次坑中之乐不觉粪坑之恶，不行接着来，二次将粪水之恶浇灌出香花之乐。
17
到雨崩前一个月，我和小嫣发过一次火。我那时已经不想见，她非说没到分开的时候，说我们还有感情。我说不可能，假做亲情和友情掩饰不了。她这状态，见面说重复话，要么无话可说，要么无爱可做，已无见面热切渴望，近身不舒服还要见，大家受罪。她只以为我赌气，不肯放弃。
那天晚上在她出租屋见面，我问她究竟怎么了。她才说网上认识一个人，见过几次，她妈妈比较认可。难怪这次在我之后又有人了，人来人往，我赶快转身让位不更好？
我不想耽误人家，也让我解脱。她愿意几个人分享或共享，我只要一次一人。有人供养她，我成了冤大头。我愿意单独供养一个人，不愿为别人供养她。她不能以此为生，我不能以此养人。她周旋于几人之间，困难的时候第一个出现，如今又遇困境，第三个有出现。我承前启后，陪她精彩一段。她好命使然，并非出于无奈，却让我承接困厄。
我等着和她摊牌的那一天，不知会给我什么惊喜或怎样惊掉下巴！与其等她不确定，不如我遭遇突发契机，断得更痛快。当初欲成的好事，临了盼厄运了结。她盼我牵马助力搏出位，我指望踩到狗屎滑出坑。
我和她的情线拉得太长，长白山拉到呼伦贝尔，拉回街市马路，拉进酒店出租屋，上山下海徒步登山。开头几个月全情投入热度快速拉升，哪知一弦几箭错位，瞄不准目标，拉不满还可能绷断。王小哥和索玛眼里没有羡慕嫉妒，只差一声叹息。
她含含糊糊说，之前她跟人要结果不得，剩下的好处我也给不了，只好再找归宿。她家里说过无数次的归宿，知我不可为而另寻出路。拿她妈的话说事，对我更像借口。人家要好结果，我何必站位。我从她要的结果中抽身，最好的结果是没有结果。
“你不也这么想嘛，玩玩而已，开心就好。”她似为我开脱。
“我现在不开心了，你受得了我受不了。”我几近崩溃。
我为了她前一个男人受罪，不能为她后一个男人再受一次罪。
“我现在不是没确定嘛，你怎么比我还急？”她真是没觉得不妥。
“咳，也就你啊，我耐性够好了。”我简直三观尽毁。
她没修行成，却让我顿悟。我希望对她好，忽视别的存在，能给的尽量给足，与她共享一段好时光。行程开局很好，过程坎坷，灌灌靠靠马靠骡子勉强跌跌撞撞前行。她以为可以长期依靠的的靠山出事，靠不住玩不下去，玩砸了。我的问题也到了最后解决时候，不能再拖延。但这样下去，不是我可以持续的选项。我不够那个老板条件可以养人，当然也不会破产跑路。她早已意识到，不断挑战我的底线，我意识到掉进了套路，老板都玩不下去，我哪能？
18
我常怕误解她的话，经常半夜刷屏爬楼，翻回去看我们日日夜夜扯不清的对话，在没有语气扑面缺乏热度灌耳的文字间挖掘她词语里隐藏的真切含义。比如她说“我累了”，可能并非身累而是心累，也可能只是不想见我的借口。我安慰她的话说不到点上。再比如“我想你了”，我以为是想见我了，更可能只是提醒我，吊起我的神经，并非要我立马见她。但我说“我也想你”，就是想见她。她没想见与我的想见擦肩而过。
我自认思维精细，想人所想不到，想人所不明。到她面前神经常变粗，急于顺应她，反入岔道，跑了偏。
女人以先入为主，始终放不下第一个。男人以后入为主，盼望下一个更不同。
我试图劝其放弃，我们之间并非由利开始，更似怡情而始。她前一段没结束，又撞入一桩新情。我前一段已尽，想揭开一段新篇。新旧难弃取舍不一，何真何伪，不由各自分说。
情感纽带一经形成，说断难断，外加好处不少，过得很自在，她自然没把我当主菜，只做补充，或者备胎。我误撞入牌局，中了他人的招。架不住牌桌诱人，大家先各出一张牌，看不出所以然，接着再出一张，情势仍旧不明。到底跟不跟？跟了，我可能占上风，赢少亏多。她不过换人，换张长期饭票。不跟就输眼前，输个遗憾，不赢少亏。多跟一张牌，多赢不了，肯定多亏。上桌的赌徒有几个能及时收手下桌？我也不例外！
看多了动物世界，公的打斗对决，母的一旁看热闹，谁赢谁输不重要，只等个结果。我没想和谁较量，她却把我摆上台面，得好都要，得差选一。人家先手砸钱砸感情多时，在她潜意识里已成定势。我再砸什么都垫底，补坑都不够。悲剧啊！明牌不是看不懂，只是不想输，还自认一定能赢。
如果我脑子不是一根筋，要么认可现状混，要么干脆了断脱身。我可以跟前任了断寻找新的方向，她为何不可以？她没有我这种纠结，同时拥有两个人感觉不要太好。母系社会伊始就是这样，或者像雨崩牵骡子的女人，索玛偷偷告诉我们，牵骡女的两个老公还是兄弟，同居一屋相处无间。不知小嫣听到做何感想，山外山的剧情竟然重演。
从雪山神瀑返回丽江古城的民宿，小商品和小吃店配合闪烁的霓虹灯，老街老巷夜色凌乱。传说的逃离和艳遇之地，轮番商业更迭，疫情洗礼，拍出来不过影视外景地残余的架子。走在街上脚底不起劲，眼里无色，口中无味。
“很多人想过到这里买个房子住住，刷了那么多网评，再过来看看，这地方不适宜长久居住。”她说过想避开过往的纠葛，逃离最直接。“我也向往过，我们出来一趟都会无聊，常住受不了，不少花钱。我来过几趟，头一次很兴奋，再来每次感受度下降。”我自知逃了这里，逃不出那里。雨崩不行，这里更不行。
“两头骡子两个男人可以过，我心无处安放，上哪儿过呀！”她的感慨有些悲怆。
“那是你没放下，老想放下，到哪儿都放不下。”
“跑出来山野安放一时，回来就找不到北，找到人安放也行。”
“呵呵，我想给你安放，我上哪儿安放啊？”
“心无归处，无处可家！”
原来看似两相好合的男女同游，沦落到有景无感两相厌弃。那个王小哥只顾喝酒炫人，其实见多不怪。
我们相对无欲，干脆躺客栈不动，各看各手机。我正脸看屏幕，她总要侧过身看，我斜眼偷看，不见屏幕显示何文。问她看什么也不说，偶尔转过身来给我看一段视频，天文历史名人轶事，很不着调。不看手机时，我手机正面朝上放，她不管放枕边还是桌上，都正面朝下。
19
不问明白她的事，鸵鸟当不下去，又不能忍受和人共享。我只好放低调子，不去触碰难言之痛，继续和小嫣约会。
既然躲不过逃不出只好面对，听她讲故事，原生家庭自小到大，然后讲到和那个男的怎么认识的。说她才毕业无着之时，天降男神捞她上岸，说她怎么被他收了，又怎么成了他的人。
“这么说他是你的贵人！”我不得不承认，我的对手不是她，而是那个看不见的他。
“算是吧，你们就是我的大表哥和二表哥，不好嘛。”她沉溺深处若有所思，没想到我会这么定义，似有同病相怜之感。
“哈哈哈，咳呀，我沦落成表哥，还是老二！”她的说法惊到我。
“怎么，你还不满意，想当老大，好玩啊！”她很自得。
“好玩我也玩不起啊，大姐！”我苦笑不得。
因为那人要移民，很长时间没回来，置她于不顾，她才跑到大东北散心。这样说来和我状态差不多，离而未断。
说开了，心结暂时放下，那根筋神智有崛起，床头之事不在躺而论道。
“来吧。”她双目直射，透视彼此，无所藏无所躲。
这话飙起荷尔蒙，鸡血上身热气上头，轮番上下，深浅自如，闸门洞开，洪水奔涌，猛兽出笼，扫除一切挂碍苦厄，头一遭直冲顶点，攀上未曾征服的山巅。
爱要做出来，不是说出来。做到闲时心平气消，暂抛身外困扰。她说过往遭遇，我说自己的感受和评价，不说谁对错，从各自角度理解人和事。
她先入为主的人无法赶走，她也没想摆脱。她不摆脱别人，也舍不得我，我摆脱不了人，只想摆脱，不甘被屈尊。
“接着说啊，蛮好的，呵呵。”贤者时间过去，心头事又涌起。
“聊什么？不都跟你说了吗！你还想知道什么？”她并没有隐瞒的意思，只不过说了该说的，没说不该说的。
“你说的情况可以理解，好处都不肯放手，也不愿意放下。”我还是放不下她的那个大表哥。
“你不也是跟他差不多？不都对等的么！”她意思我不能要求太多。
“当然不对等了，人家不过跟你玩玩，又不跟你怎么样。”我还要拿人家的短说事。
“他给不了我一个家，你能给吗？”她将我一军，堵我嘴。
“你这样子我怎么说呢，既然都是表哥，好坏一样。”她没卖身给人家，难道还要我替她赎身？这话很刺人，说不出口。
“我什么也没想，当初在观景台一眼入魂已经足够。天意如此，没想要太多。”她的意思两头好处都要，我也跑不掉吗？“你不也是玩玩嘛！”她强调一句。
“我这么玩太累了，一次一夜够了还拖这么长这么久。”我受不了别人，反噬回来，受不了自己。
“他跟我说一开始也是这样，后来时间一长就有感情了。”她认可他，甘当第三者小三。
“我倒是成了你们的第三者了？我成了你的小三还是老三啊？我的妈呀！”我为了解脱，想象她和我都是婚外情。我是她未婚老公的第三者，她是我已婚老婆的第三者，如此插足插出绝配啊！
“你当我的老三不蛮好？二表哥，随你怎么说，反正我不想离开你。”她说的很坚定，令我抓狂。
“看来我们也有感情了！”我不愿承认这一感情，实在另类。
每次聊到我快窒息，最后一口气靠吸氧还阳回魂，触底反弹。
“我又有感觉了。”她呵气如兰，狐媚显形。
“来吧！”我没啥可说的，只有做。
话到尽头又一春，撩拨人再接再厉。轮到我同步拉满，精气又陡然爆棚。
说多不如做多，燃尽心头恨，碳化焦虑，多巴胺和内啡肽交叠生发，一波接一波大潮推涌，月满如歌。
20
雨崩于前，话崩于后，才有她说的可能最后一次出行。
见面不坐而饮杯就是躺而磨嘴。挺过三个月适应期，穿透第一波冲击波，脑中时常闪过种种贪嗔痴挣扎衰减钝化，掀不起太大震荡。从草原骑马奔驰，只说没得做，到石屎森林闷头捉妖，只管做不说，进而边做边说，胡说海说。还有后半段的说多做少，再到骑骡子公母同框，收尾时没得做没得说。
神山圣水，上山拜神，下山拜人，究竟谁拜谁？
“如果你第一个碰到我多好。”我搬出人家说过的话来对付她。
“不对吧，应该是你第一个碰到我才好。呵呵。”小嫣不落下风，肯定没人跟她说过。
“你是我第一个我肯定死定了，我当不了大表哥，你也成不了大表嫂，哈哈。”我已经入套，不死才怪。
“你就当是我第一个不好嘛，他和你不是一样吗？”她像是那个牵骡女，同时一手牵两个。
“我是把你当第一和唯一，可惜你不能当我是你第一啊，还不是唯一，有比这更惨的吗？”我还不如一头骡子，没有另一头母骡子伴人骑。
“算了吧，你们都想霸占什么，不懂分享吗？”她此话灌顶，我大为开窍。
“这能分享吗，你那大表哥愿意和人分享吗？他不知道而已。看来男女有别啊！”不是我智商不够，是情商不古。
“去！”她给的唯一的好处是我在暗处，偷偷享受她讲他的故事。
她未结，我未离，这不是扯平了吗？我刚整明白，又整不明白了。
我的精神胜利法占了上风，我没想好离了婚赶紧再找一个下家结。有第一个吃过的苦头已够，才爬上岸再入坑，不是脑子有病就是不想活。结婚的代价大，活过来不知死掉多少脑细胞，生孩子代价更大，有钱要分没钱要闹。结一次离一次，扒掉多少层皮，马上再来第二次，岂不送命？
我的婚内冷战从结婚时就开始，好好坏坏，受不了跑去大东北散心，又坠入重围。我命不要太好，送一个艳遇，搭进一个陷马坑，轮回不要太嗲。我活成她故事里的配角，权当友情出演，还要倒贴。她妈不会满意，我妈要骂死人。
都说做人做事不能太认真，我逃不出认真的命，站在坑中抬头望风兴叹。路上随时遇见这类龌龊事，白桦林她跳出同车老男小女，雨崩的索玛抛家弃婚，牵骡女和驾车男兄弟共守一家。只要他们认为和谐就好，何必以婚姻和家判断。一纸婚约本属权和利的集合，她不向往，我何必为之。
只要她不干外围工作，或者即使是，我有何颜面追究？她认可工作，我也安心买单，自古使然。我被一次所谓失败的婚姻打蔫，早有人不当回事。正因为如此，她也掉进我认真假装的坑。
好吧，我坑非她坑，大家抱着取暖互娱拼活，换一维角度考量，在另一维世界里度劫贪欢，也算值！
21
对于婚姻的失望小嫣无法体验，我以身相示，她一时也不会相信。那个大表哥没为她放弃糟婆，甚至不把她当小三养，她仍心存向往。我的案例，叠加她父母的案例，她多了一份体会，两相对比评判，不知她能得出什么结论。我操心太多，凭她所悟，男人各属哪类样态，她早已有数。
见面做定之后，我们不断挖掘白桦林行踪的细节，那些我的视角和她的视角的空缺，互相印证补充，以此留住初遇的余味。
“你上了观景台是不是知道有人跟在后面？”我第一眼只不过是她的背影。
“我是怕有人跟着，赶紧往前走，甩不掉只好上到天台再说。还是有直觉的。”她回忆山路到山顶的画面。
“直觉什么？怕遭遇不善？还是可能的遇见？”
“气场，人多的地方气场太乱，没人的地方容易感知。你的气场很强，我从背后都能感到。”
“嗯，你不到最后不回头，我的直觉你很灵动，有意跑得很快。”
“让你追追不好嘛！”
“我差点不想上去，见到你这个红点有了目标，必须追上去。”
“没目标你就放弃啦？我一个人照样上去。”
“我被动感应，很远闻到你的味道，被你锁定。”
“我有这么大气场？”
“你修炼的功力深，老远跟我的气场交并，试探过后分不开了。”
“真的假的，现在说起来都有理。”
“要不也没别的理由吧？”
“我看过今年运势，金牛座水星逆行，有处女座强大气场带我走出逆境，不知何时何地。”
“女孩儿都相信这个，我不信也得信了！”
“我属水，命里缺金。”
她问了我的生辰属相星座，我从未关注的缘由命理，经她一番搬弄，竟然盈缺互补宫商对应，简直与她丝丝入扣，配到一处必得天助。
说到好处，做到无忧。
城里气场不合，只好靠一次次旅行不断逃离换气。她逃离那个气穴，我逃离这个气穴，寻天高地远之所暂时通窍，晒晒各自难解的晦气。
其间我们远征雅鲁藏布大峡谷，欲借圣水洗心涤尘。大西南之边远一如大东北，仍是转机落地换车，两天时间才到大峡谷。冬日时节云雾依然不少，日照金山的极致，十有八九来的游客见不到。峡谷里阳光普照，顶峰仍乌云笼罩。不知哪儿来的运气助威，就在太阳快落下之际，天开云散。南迦巴瓦绝顶由白转红变金。
我们见证了惊艳一刻，震撼到拍照时小嫣双手合十，依金山为背景，摆出飞天动作。运气当头照，来前浑身恶秽甩到脑后。
等天色渐暗，脑子里的巫蛊又开始发酵。有天光神耀感召，这回她再无磨蹭，迅速找回初衷，元神迸发鱼水交融，一口气做到位，全无高反症状。
“见到这美景提气啊，有如神助。”我先扬后抑，最后一声叹息。
“你还有什么遗憾？”她以为我不够尽兴。
“噢嘢，没什么，神谕显灵。只有忘却身外，方能修成正果。”我借题发挥，的确在别的地方也碰到过，比如在大沙漠里碰到下雨，导游都惊呼团里有神人。
“开天眼的人不多，我们赶上了。你看人家发的贴子，全部是云雾，啥也没看到。有人来几次就是看不到，我们运气不要太好。”她相信的神不是我。
“见到神当然不能靠运气，我们头顶有佛光照护，非常人所能及啊。”我自认有神灵护体，她更以为有仙佛照护。
又到闲者时分，眼不见窗外大山，脑子里不断回放金光。她开音频听心经，还有这个咒那个咒，驱魔祛邪，反反复复，一睡解千愁。
金山兀立神佛在线，多余话无需说，如此安静的大山深处，夜听山风，梦见神明，拥其入怀如抱佛入眠。望断乾坤，前世的冤家讨债而来，注定重逢。
情债，钱债，心债，前世惹了什么要互相欠债。说说好玩，似不当真，修了几世情缘，并非见过几次面分手了之，脱胎一次不惊天地，也得泣鬼神。
她牵我的手，同时舍不得另一个人，先入为主，或许心理上难断奶，或许钱财上少不了供养。我给不了更多，要她选边站，她只能舍弃。我是那个大表哥没察觉的第三者，不是他忙不过来，就是他断供时候的补充。
我是离婚前的婚外情，她是未婚的婚外情。我被人忽视，捡漏来的。我没把她当第三者，把她当什么好呢？我心里落差很大，一刻在山巅，一刻跌落谷底，暴露弱点怕她鄙夷，底气尽失也不可怯场。
大表哥有钱供养没时间陪，她想出去玩没人，偶尔出去一趟碰到我，互相填补空缺。我何必要求太高，做不成他的贵人，成不了她的老公，那就挡个临时的情人。只要代价在我承受能力以内何尝不可，养人代价太大，满足不了她的胃口，我不走人她也得走人。万一哪天大表哥发现她另有的私情，即便他已有三情四小，肯定也不能容忍她另外偷食捡便宜。对于我，他在明处，对于他，我是暗处的影子。明暗交替靠她掌握，我在暗处可以优先半拍，不至于被动。他不知我在，我无法赶走他。他如果逼她出明牌，她回头摊上我，我不能及时止损，岂不成了接盘侠？
接手人家甩掉的小三，讲出去难听，谁也受不了。冤枉啊！我本非富人养外妾，也非贪腐包二奶，接不接？呜呼！
网文看多想到极端，受骗上当者太多，置我于不明。我神经过敏整天怀疑无意义，她也可以猜疑我。男出钱女出力，各有所图各有所得，各不吃亏，都怕吃亏上当，如何放心相处？
我一婚失败，又是缘何所致？一场接一场感情游戏夹杂利益博弈，明面温吞水，背后争锋算计，甚至误入骗局赌局。当面装人样，话太直白增加不快，逼到分手时候更没必要。离婚前可以分居，分手前可以不见，缓冲期一过，总会有解。
把在一起每一天当作分手前的最后一天，天天面对分离向死而生。
22
相处久了互成心理依赖，甚至身体依赖，要么非她莫属，要么离了我她怎么办。依赖太久习惯成记忆，缺了大米饭，馒头难以下咽。
不把人想得太坏，尽量往好了想，想别人的坏，不能把自己变好，想别人的好，能量回血，感恩向善。熬干心思想别人的坏，以人之恶反噬于己，不得安生。两个人成全的好事，并非一起过好日子，过不到一起只好各自安好。
我的前车找了个不合适的凑合不下去，不惜麻烦忍痛也得离。她还没入婚姻局，入了另外一个非常局，不能自拔。我尚且不能自救，何能救人于水火。她身陷水深火热，不知其中味，我自作多情，误入乱局，与看不见的假想敌斗，与眼前人斗，与唐吉可德同框，战无可胜。
从云端回归落地，都市疫情来袭，小嫣的小区率先隔离。头两天我还能过去送菜，在大门口隔着围栏把菜递进去，还脸贴脸问候。好像送人上战场，甚至诀别。不见面，少了面对无解的问题，无病无灾最好。
又过两天，我的小区也隔离了。只好手机连线，说到无话可说。她来信我几乎秒回，但她会过来往往要半天，不知忙什么。
“我不可能时时盯手机，洗衣洗澡烧饭睡觉，总要忙点什么。”
女人的话，没理由也是理由，我无意追究，跟才开始一样，总留下疑问。不在一起过日子，不能盯她的手机，更不知她身边是否有人。同居一室又怎样，难道翻她手机？追查每一个群和朋友对话？那样没谁有好日子过，太多人彼此煎熬，何必多我一个！
偶尔通话，听到些她身外的动静，但说不上两句她就不说了，发信断断续续不会太起疑，语音话头卡壳或有动静不好解释。我知道她们还维持见面，但这时候在一起，简直不要太搞吧，只好不去多想。她找麻烦她处理，我找麻烦自找没趣。
频繁见面加重精神负担花钱压力，有病毒缓冲，以毒攻毒，难道也是天意？
她有时会问起我为何要离婚，我含含糊糊说起，躲进一个屋子里过日子和风火恋情两回事，双方习惯不同三观冲突，每天在一起暴露无遗。
“哪你们不在婚前考虑清楚吗？”
“你以为啊，想到也做不到。你我遇见时你想到没？见两次面就上床，哪儿考虑后面的事。你说是不是？”
“别拿我说事，情况不一样。我们本来没当对象处。”
“啊哈，娶进门才算？进了厨房才开始？有眉眼互挑有微信互动不算吗？”
我的观点不能强加于她，有过婚史和没有的感受迥异。她说以前读书时接触过两个男生，一个大学生，一个研究生。一个很烂，才见面就想上。另一个工作前景不错，但气质不够，乡下出来的，不如她的预期。
“你预期什么样？”
“幻想小时候影视剧里主角那么神气，港台剧里的男主角，你就很像一个明星。”
“哪一个？我怎么没注意？我像谁？”
“你想想像谁，真的很像。见到你我见到了偶像。”
“还这样，我实现了你的梦想，活在你梦中。你那位呢？”
她不说了，找对象不能找偶像，找情人可以实现梦想，找贵人让她衣食无忧。我开天眼，明白了她找我的原因。
我是她成就梦想的牺牲品！呜呼！
23
从云端回到地面，放飞的心情收线，仍然无处安放。时间一长，城里待不住还得往外飞。来来回回多次，无法远离颠倒梦想，摆脱苦集灭道。
我们仍然见面，我肉眼可见她瘦了很多，不是因为减肥，显然是有事情，心绪不稳压力太大所致。她一定遇到什么危机和麻烦，甚至跟我做不起来，太不正常了。
“你怎么啦？一定有什么事没说。”我从床上跳起来，质问她。
“没什么，你别那么敏感。”她没正眼瞧我。
“你不正常吧，以前没这样，再怎么也能做，现在怎么了。”她肯定遇到麻烦不肯跟我说。
“做都做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怎么像个女人，每回唠叨没完。”她反过来说我不是。
“你得到的多，我失去的多，你熵增，我熵减，走岔路，走不到一块了。”我套用她说过的一套理论，返还给她。
我确定她有事隐瞒不说。跟以前不同，那时我无法面对她同时有两个人。这次是她变得无欲，不愿亲近甚至抗拒。这种情况出现多次，我静待其变。她不说，我无法追问。久拖未离的冷战该有个结束，不耽误别人，不糊弄自己。她面对两个人，看似相干实则无关。
那天晚上她失声痛哭，说他生意不行了，杠杆高利率高，欠债还不了，员工工资也发不出，没钱再赞助她。金主失去金光，她眼神暗淡。难怪对我热情不起来，看好的贵人突然变故临头。运去山倒不等人，听经说运的感悟敌不过眼前衣食之需。她隐瞒多时只为不引起我的反感，我给的安慰不足以弥补她的缺失和亏空，煎熬之下失神瘦身。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的道理不用我说，她的心理过于依赖，不情愿放弃，非等彻底失望促我决断。对她是坏事，对我是好事。
“你说的都是屁话。我不靠他，难道靠你吗？”她以为我幸灾乐祸。
“呵呵，我也靠不住。不过起码有段时间还是靠得住的，不是吗？”那人要离开，但不是因为我。
她证实了我的怀疑，我一点没兴奋，耗费巨大心力之后，所得即所失。但我觉得她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没说，让我一步步失望。她突然揭开冰山一角，拔了我一颗烂牙，漏风好几天。当初我给过的警告她不在意，寓言般的结尾，我还没走，大表哥先跑了。他一直像我的假想敌，白白折磨我不得超生。
“他没跑路吗？要么离婚，你有机会了。”我神智无知补了一刀。
“跑路离婚逃债，他没做到那么大老板，没欠那么多钱，还指望有机会翻身呢。”她好像对他还尚存信心。
“对啊，他答应你买房还没兑现呢！”我翻出她说过他答应的话。
“指望你给我买了，不是吗？”她不二选一，人家有难临头没选她。
她把我当救命稻草，找人家不成，正好我替代。我并不以为她找我出于什么目的，一开始无意图，事态推移转圜，为觅食求生才是宿命。
24
过往的行程有多美好，嘴上说的和相册里晒的，在脑汁残液里发酵成苟且，只剩下寒风冰雪高反和一路的骡子屎，香臭自知。
她先扭捏不愿碰我，也不愿我触碰她。我看苗头不对，几次下来兴致上不来，索然无味。那还勉强干什么，蹲茅坑不使劲，还是让位吧。可她不愿意，三人排队接力，一个都不舍，红利到头，不得不舍弃！
难事当头总想说出口，和她对面交流没两三句说不下去，直接转入床上交流，过后无话可说，重回原地。隔空交流意思只能揣摩一半，更多是理解上偏差，或者说出口的已经变味，参杂掩饰甚至谎话。一时的话不代表长久，真话也可以假说。只要还能在一起做下去，表明她没放弃，勉强也罢。她愿意勉强，我不愿意，强迫自己接受，无异于互相行刑，残忍自知。
“我们在一起没有意义了，”她不回答。我接着说，“你可以按你的想法做你的事，”她还是没回答。“你妈说的是对的，你要找人成家生孩子，老了有人养。”
“我妈说的她只做到一半，那样是好？”她借口支吾些老人话。
“算了，你妈说的对，你都懂。我不合适，我们给不到，总有合适人给到。”
她搬出老妈的话找理由，还是自我安慰？一定是前任大表哥要跑路，她家里催婚，她妈妈怕她吃亏上当。我不跑路也要离婚，瞎混下去不是个事。她说我给不了她家，她也给不了我想要的。以给为前提，究竟谁给得了谁，给得了什么？她想要的是我正在逃离的家，我想要和她相反，围城内外冷热迥异。
安逸太久，觅食的本能捶醒躺平的她，丝毫不留温情。
小嫣将自己挂上网，立即引来各色人联系。她挑了几个条件尚可的联系，有境内的也有境外的，有老而有财的，有同龄有房有房贷的。她一直没跟我明说，我以为她不过给家里做做样子，并非认真。她左一个又一个展示给我看，拿我和他做参照物跟人比对，看下来都不如我们。人比人，一山看一山高，只有更好没有最好，一直比下去，没个底。
她让我参谋，我给不出明路，我自己也没明路。混着不是办法，总得有个选择，即使选择错了。
命运的路口又一次出现在她眼前，她选的合适的人还是出现了。他们见面约会跟我打时间差，如同她在我和她前任之间腾挪。就像跟我一开始就不用心，她心思已不在我这里。一个人可以磨，两个人可以耗，三个人她应付不来了。她不走，我识相点，该走人了。
她的接力赛已进入第三个回合。
25
“我们不能再见面了。”
“你不是说没感情还有亲情嘛，没到分手时候。”
“有什么亲情，你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不是的。”
她仍然坚持这么说。我误判，可能还有什么原因她没说。她的前任没断的时候就和我“热恋”，如今分开了怎么反而跟我恋不下去，而只说还有感情或亲情，老夫老妻的感情？兄妹的亲情？左右和右手的骨肉情？
她曾手握两个大表哥呵护的好牌，有人撑腰气壮，不用上班卷职场，花钱有人给，出游有人陪，妆扮有人夸，每日睡不起，躺吃躺喝躺赢。她骄傲到忘形。，赢了男人丢了自己。上天为她打开两扇窗的时候，她忘了后面的门悄然关上。
运来如潮涨不停，高点一过，运去势衰跌不止。没工作没老公的快活日子戛然而止，输到什么都不剩下，抬头不见新一波行情。笑傻以后，等来哭晕。人没了，钱没了，回到原点，从头开始，再揾工揾钱揾老公。
依靠别人的人生不算人生，没被打翻在地，不知爬起的滋味，抬头望天原来人生的方向不是别人给的。
她说没到时候分手，多半跟遇到我时她和前任还没断一样。我现在也荣升她第二个前任，还没让我离任，享受前任待遇。惨若如此，我自尊全无。
我的心理依赖比她一点不少，依赖尚在，我就要不断找她，她可以不时提些要求，让我难以拒绝。交易的价值不对等，她说我在买，我说买得太费劲，感觉是我在强迫她。我潜意识逐渐排斥疏远，心理依赖没解除，时机未到。
当面理论没道理可讲，最好不见面不说。她怕触霉头，枕着我也不声响。我口气软下来，她不时刷个图片视频，看到我瞌睡。
醒来冷战开始，拖了十天半个月没消息，她觉得不对劲，主动约我，我还是不理。
“我订好酒店了，你来不来。”她第一次主动，气氛不对。
“何必呢，见面没得聊没得做，浪费时间浪费钱。”我说得很无情。
“你怎么变小气了，我等你。”她这刺激雄性激素的话成了要挟。
坚持到半夜，我还是乖乖过去。过去不多分辨，上来就和她飙戏拼劲，废出一身大汗才搞定。
“你舒服啦？叫你来你不来。”她像个胜利者踩我于脚下。
“呵呵，来啊，你请我来我当然来。”我已然似泄气皮球，任其踩踏。
“我够好的吧，还得我主动。”
“好，好，好到我受不了！”
我给的好处她没少拿，理应回报点好处。她贴人的好处里外兼得，就算坑里布满雷，热气上头，我顾不上后悔，还得往里跳。
她码准表哥们好这一口，有无数理由贴上身，就是没理由抗拒。想离开一个人，机缘不是问题，长相不是问题，脾气不是问题，干什么的也不是问题，本来不是问题的都成了问题，何须更多理由。
有人说，女人绝情从有新欢开始，而男人止于彻底死心，看来一点没错。我免不了俗，入套很容易，出套很难。
26
我们的事，雨里来，风中去，记住美好的，忘却丑坏的，方得始终。
第一次遇见白桦林的雨，最后一次分手雨崩的风，看来她早已预设彩排。我宁愿留住诗情画意影像，任不快风吹云散，寄语无踪。
离开丽江的那晚，我们只说了一句话。
“我没骗过你。”她怕我怀疑被套路。
“我也没骗你。”我宁愿把套路当真。
我设想另一个结果，如果白桦林回来，我们想好，甚至不用说，她离开大表哥的，我离开她二表嫂。把之前各自挂碍切断，一切重新开始，是不是四全其美，各得其好？可惜剧本没这么写，即便初恋，多半都要分手再来过，何况二婚。两个初恋的美好初衷，叠加不成一个热恋的圆满结局。
心有期盼，不仅在呼伦贝的马背上，也在雨崩的骡子背上，还在每一次出行磨出老皮老茧的脚上。按她的命运和我的宿命演绎，没有好坏之分，不为好，也不为精彩，存在不合理，没处讲理。唯有庆幸我们相遇，庆幸分离，庆幸热恋过的一切，以及失恋过后继续面对自我。
所以她是真的，我也是真的。何必纠结于真假套路，这就够了！
27
最后一趟航班回来，她已然把一只耳机塞过来，什么曲子我忘记了。
我的眼里满是你
拢不住你风中长发
看不清你云来雨去
林中的你，如穿梭的精灵
马上的你，驾驭命运之鞭
天上的你，望断尘世繁华
你的眼里还有我吗？
抓不住我风中零落思绪
与你追云逐雨
山中无我独行
路上可曾相伴
我翻出我们初遇的视频，敖鲁古雅密林下给驯鹿喂食，九曲十八弯的莫日格勒河畔追逐羊群，莫尔道嘎乘坐环山小火车兜风。还有很多段，像待修复的黑白胶片，恍如隔世，想不起来在哪里。记录风景，加入人的背景更加闪耀生动。这些动画不会随时间逝去而泛黄，只有一串串跳动不息的数字贯穿我们脑路，叶落草枯之后，仍旧挂在星空，永不坠落。
镜头从远方拉回，云气蒸发，水汽大发。高楼之上无法远眺，江海之畔无意远航，脚下不见一亩三分地，有房没房有家没家，辗转栖身而不得安身。
“他玩玩，你也玩玩，他不愿意买房，你也不愿意买房，我怎么办？”她说这话很绝望。
“你把大表哥当第一个，养着你很舒服，又加上一个二表哥，两个人宠，你不要太开心。”我知道她现在怎么也开心不起来了。
“大表哥养人，二表哥怡人，你们都是贵人。”她头一次这么直白。
“如今他走了，你舍不得，我走了你也舍不得，你还得找第三个，我跪了。”我这个贵人只好跪了。
“难道你不希望我好？”她习惯人家对她好。
“我喜欢过当然希望好，你好我就放心了。”嘴上说和心里想一样，她恐并不满足。
“咳，我已经成为你喜欢过的！你要不放心，我反而不安心。”她不无扫兴。
“你别让我亏心亏肾就好。”我很无奈。
曾经的命理属相有多合衬，说到头，什么都不合了。
我心有不甘，她似有不舍。我一开始以为没打败大表哥，后来发现败于她脚下。她舍不得那份炙热过的真情，也舍不得能得到的供养。热的放凉，浮财风吹湮灭。我无意站在制高点诟病她的不是，我的不是不比她少。她可以边说边流泪，我的眼泪只往肚子里流。等到她的眼泪不再流，她会迎来转机，从新开始。那时，她将真正成为她自己。
28
“在一起时是真心的。”
这是她给我留下的最后一句真话。
我要不是净身出户，我也是真心的！这话不能跟她说。但我忘了问她，她真心的是什么，要么两样都有，真心的欢喜和真心的欺瞒！
雨崩骑骡子上到神瀑，遗憾没去更艰难的神瀑，不是我没坚持，和她一样偷懒怕受累。如果我坚持要去神瀑会是什么结果，全程靠骡子，还是一半靠骡子一半靠脚力？走最难的路，上最难的山，呼吸最新鲜的空气，我始终想尝试。她打消了我的念头，只有遗憾，没有后悔。
放不下既有的，换不来更新的，也可能是最合适的选择。神瀑和冰湖两个地方都去呢？不用靠骡子助力，透支体力。选一个遗憾，还有更好的，选两个吃不消，只能由她。
我走不出雨崩和白桦林，从开始到结束都在风云阴雨中。想给人最好的，也不能留下差的。最好不等于她认为的最好，最差也不等于她认为的最差。我上山最好靠双脚，靠骡子四条腿对她更好，一次只专一一个人最好，同时有两个人也不差。最后的答案既不是全选，也不是单选，本非一个题目，答案有各种可能。
“你要靠自己，靠他不行，靠我也不行，靠谁都不行。”我忍不住还得说教。
“屁话，你说的容易。”屁话她肯定懂，就是没去做。
“现在也不晚。”没话好说，只好说屁话。
讲道理的话谁都懂，但做不到，更不解决她的问题。既然不能强求互相认同，最后只好越走越远，再不回头。
她有她的事，我管不了也烦不了。我有我的事，她更操心不到。各自事情告一段落，我们之间的事也到了了结的时候。她大表哥破产的事拖到我要走才说，不知后面还有何事更劲爆！
“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还好我没删她，还可以鼓励她。
“是吗？你说的轻松。”她忘了还有自己的人生，而且还没开始。
她只有一条路可走，不靠骡子，不靠马，走最难走的路，过最难过的坎。我爬过最难爬的山，不能再走回头路。
我办妥离婚手续，但没跟她说，不见她不删她，有话还可以隔空说！她非要见面，说有很多事跟我说。我怕一见面她还是说不出不违我知的事情，让她在我心里彻底崩塌。
她指望见面我帮她解决难处，恐怕也没什么好说了，只不过保留一个窗口，知道后续发生的事情，印证前面我一直解不开的疑惑，再爆一个大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