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容不得道：“乖侄女，你也别落泪！我们江湖中人，这些尔虞我诈，还看不惯么？只怪杨易之书生气太重。他以为一个人便能将乾坤挽回么？嘿嘿！”
容闭月抬头道：“二叔，我还有一点不明。按江湖规矩，‘雪落无痕’也好，‘春江花朝秋月夜’也罢，接了生意，就不该多问主顾。这可是犯大忌讳的事。”
容不得点头道：“你也不用拖延时间了。看你们这些人，再拖几个时辰，也不过如此。”容闭月确有此意，希望借机运气冲开被封的穴道，如今见又被他说破，只得道：“二叔，我只此一问了。”
容不得道：“好！我便告诉你。你可还记得，当年你爹要将你许给何人？”容闭月道：“二叔，你说这个可有什么关系？”容不得道：“当然有关。你爹那时将你许给沐雨轩君家二少爷君天下，可惜你一意任性，自己跑到江湖上结识了杨易之。你若是当时听了你爹的话，现在便是周王府侍卫总管夫人了。何苦要在此送了性命！也亏如此，小女才有缘嫁了他。如今他们夫妇琴瑟和鸣，恩爱得很。这些事情，他当然知道，我自然也知道了。”
容闭月心中这才了然。十年间的江湖中事，她早已不问。如今看来。容家和君家这门姻亲还是结下了。她摇头道：“二叔，君天下如何比得了易之……”
她神色悠然神往，一丝幸福浮上面庞，转眼间便化为凄苦，“既然易之不在了，我独活世上，也没什么意思。我只求二叔能放过小易一马，将他带回容家，好歹他也算半个容家的人。”
“嘿，你跟了杨易之，真是脑筋也不好使。斩草岂能不除根。这小子若在，大哥便能知道你丧命在我手里，他能跟我甘休么？你别怪我心狠，这件事干系太大，周王和何尚书哪个也不是善相与的。我这名字也不是白起的！”
容闭月听他言下丝毫不肯留情，苦笑一下，“也罢，这孩子爹娘都不在了，自己一个人在世上也孤孤单单。二叔你就动手吧，求你将他带过来，让我们母子死在一处。”
容不得点头，“好，就依了你。”他转身去提倒在地上的杨小易。容闭月知道大限即至，心下凄然，“易之，易之，我快见到你了。你先莫急着去枉死城！”
她双眼方欲闭上，只见在那边一角，顾今朝缓缓举起手来，微微一摆，什么东西飞了过来。容闭月顿时觉得身上七处被封穴道微微一震，登时解开。顾今朝又咳出一口血，落在前襟，跟着无力闭上双眼。此时容不得正转身去提杨小易，浑然不觉。
容闭月一寸寸探过手去，拾起昆吾剑，藏在身下。容不得提了杨小易回转来，向她身前一递，阴笑道，“看你们母慈子孝的，真是可惜了……”。
容闭月左手揽过杨小易，右手悄无声息自杨小易脚下刺出一剑。
容不得万万没有想到容闭月的穴道竟然解开，他面上还带着笑容，盘算着今晚过后‘雪落无痕’声势大振，以后容家与君家结盟，再一举盖过其他三大世家，便可领袖武林。待到剑已及身，他才惊觉。
容闭月知道，庙中众人性命全在此一击，因此这一剑运足十二分功力。昆吾剑从容不得小腹由下而上刺入，直至没柄。容不得一声怒吼，左掌抚胸，右掌挥出。容闭月一剑刺出，早知他有垂死一击，左手将杨小易远远推出，右掌在他掌上一搭，借力后纵出去。
容不得双目圆睁，似不相信。他左手握住昆吾剑剑柄，一步步向前。容闭月见他面上肌肉扭曲，五官挪位，心下骇然。
容不得猛地纵声长啸，震得众人耳中嗡嗡直响。他啸声一收，“好！好！闭月，你这招‘海底寻针’真得了南海容家剑法的精髓。我竟然死在容家剑法之下。”
他探手入怀，掏出那册子，两手一错。容闭月见状大惊，要上前抢夺，可她犹豫一下，终於站住不动。片刻之间，容不得双掌一分，那册子化为片片碎纸，飘落在地。容不得就此呆住，一动不动。
半晌，容闭月喘了几口气，才回过神来。她纵到顾今朝身边，勉力扶他坐起，见他面色已是黑气笼罩。
顾今朝幽幽醒来，勉强一笑，“闭月，我终於护得你周全！”容闭月知他方才出手飞出树枝替自己解穴，虽然只有一下，但要一下解开七处穴道，认穴之准，用力之精，实是大耗元神。他一动内力，再也克制不住体内毒气。如今看他面色，中毒已深。
容闭月眼中又垂下泪来。顾今朝三番两次舍命救她，情深义重，她自尽知。她此时见顾今朝眼神散乱，知他命已不久，心潮澎湃，不由叫道：“今……”
她一个字出口，又想到杨易之，心中如一团乱麻。顾今朝知现在纵有神仙也难救自己，心中反而一片平和，笑了笑道，“闭月……我生平最大恨事……便是杨兄先遇到你。不过……我今日能护你平安……心愿已足……”
他勉强说了几句，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容闭月感觉他身子微微抖动，知他内力涣散，这是散功前兆。
顾今朝颤抖着抬起手来，想去握容闭月扶在他身上的手，抬了两抬，摇头叹了口气，还是放下。容闭月不忍，轻轻将手递过去。
顾今朝感到柔若无骨的一只小手伸来，如中电击。他眼中精光一闪即逝，面上浮上笑容，缓缓吟道：“一切诸行皆无常，恩爱终归别离……”
容闭月听这声音似从天外传来的梵音，悠远万里。顾今朝的手终於冷下去，冷下去了。
白如夜嗓子本已哭哑，见顾今朝在容闭月怀中不动，容闭月泪流满面，知顾今朝定然也已逝去。她凄叫一声“四哥”，猛然昂头，用力向地上撞去。容闭月只听砰地一声大响，回头看时，白如夜脑浆已流了一地，气绝身亡。她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似梦似醒。容闭月似看到杨易之、顾今朝两个人在眼前晃来晃去。她心痛欲碎，肝肠寸断，便想这么一直睡去。不知过了多久，似是杨小易在耳边呼唤。她幽幽睁开眼来，见杨小易爬在自己身边，一声声叫着。
容闭月坐起身来，环视四周，见庙中七凌八乱，几具尸体却不见了。“顾叔叔他们的尸首呢？”容闭月抓住杨小易问。杨小易见母亲醒来，先是一喜，听母亲问起，才道：“那个好象是连什么的用大车载着顾叔叔几个人的……尸体走了。”他话一出口，也禁不住放声哭出来。
容闭月搂住杨小易站起，一步步来到庙外，见天色已经大亮。旷野秋风，日照鸦飞，一如昨日。不过一日光景，已是物是人非。她只觉天地之大，竟无处可去。易之不在了，顾今朝也不在了。“春江花朝秋月夜”、“雪落无痕”，一切都不过是过眼云烟。他们一生奔忙在江湖江山。如今这江山江湖，却直如梦幻。少年的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尽归尘土。
“呀呀”几声，天上一行大雁飞过，直向南去。容闭月目送着它们向天际飞去，渐渐消失在南方那遥远的天际。原来人生还未必及得上这飞鸟。生不由己，死不由己。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只有这人生是被缚在层层尘网中……（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