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归途与来客
离开云南那片伤心地，返回广东的旅程，对陈朝阳而言，比来时更加沉重。
怀里失而复得的儿子陈志翔，成了他唯一的情感寄托，却也时刻提醒着他与肖金花那场痛彻心扉的决别。
小家伙似乎也感知到环境的剧变和母亲的消失，变得异常黏人且爱哭闹，常常在深夜惊醒，喊着模糊不清的“妈妈”，让陈朝阳心如刀绞，只能整夜抱着他在办公室里踱步，用笨拙的哼唱安抚。
最初，他确实动过将儿子送回湖南老家由父母照看的念头。
但这个想法很快被他否决了。一方面，他不知该如何向年迈的父母解释金花的“绝情”，那必然会引起无尽的猜测和担忧，徒增二老的烦恼。
另一方面，父母年纪确实大了，父亲腰腿不便，母亲也常有小病小痛，照顾自己已属不易，再添一个正是调皮年纪的孙子，只怕会力不从心。
更重要的是，他内心深处不愿再与儿子分离。他已经失去了妻子，不能再让儿子远离身边，他要参与他的成长，弥补他缺失的母爱。
“叶强，”陈朝阳看着怀中终于睡着的儿子，对坐在对面处理文件的得力助手说道，“帮我找个靠谱的保姆吧。要细心，有耐心，喜欢孩子的。”
叶强推了推眼镜，点头应下：“好的，陈总。我会留意的。”
命运的巧合，有时就藏在这些日常的决策之中。
几天后，一个面容憔悴、眼神却带着几分倔强与恳切的中年女人，来到了朝阳集团总部楼下，怯生生地询问是否招工。
她衣着朴素，甚至有些过时，但收拾得干干净净。前台见她年纪偏大，又无特别技能，本想婉拒，恰逢叶强从旁经过。
女人像是抓住救命稻草，急忙上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先生，我什么都能做，搞卫生、做饭都行……我只要一份工作，有口饭吃就行……”
叶强停下脚步，打量了她一眼。这女人眉宇间有种被生活磨砺过的坚韧，眼神虽然疲惫，却并不浑浊。
他想起陈朝阳要找保姆的事，便多问了一句：“你照顾过孩子吗？”
女人愣了一下，眼中迅速掠过一丝极深的痛楚，随即低下头，轻声道：“有……有过一个女儿……”
叶强没有深究她过去的经历，只觉得这人看起来还算本分踏实，便道：“我们这里办公室需要个打扫卫生的，同时……老板家里也需要人帮忙照顾孩子。你可以先试试，主要在办公室这边，孩子偶尔会带过来。”
女人，正是段新兵离家出走的前妻——罗芳。
她为了逃离家暴，隐姓埋名，辗转来到佛山，身上盘缠早已用尽，走投无路之下，才硬着头皮来找工作。
她没想到，竟然真的被留下了，虽然只是临时试工。
罗芳格外珍惜这个机会。她打扫卫生一丝不苟，沉默寡言，从不与人攀谈，只是默默地做好分内的事。
几天后，陈朝阳因为实在无法兼顾，开始将小志翔带到办公室。
当罗芳第一次看到那个虎头虎脑、眉眼间却带着一丝忧郁的小男孩时，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
那孩子，让她想起了自己被迫抛下的女儿腊梅。
同样是离开母亲的孩子，眼神里都有着一种让人心疼的茫然。
一种同病相怜的母性，瞬间淹没了她。
她开始下意识地关注小志翔。趁人不注意，她会从自己微薄的午餐里省下一个小包子，或者用第一个月的工资买几颗便宜的水果糖，偷偷塞给志翔。
她不会说太多哄孩子的话，只是用那双粗糙却温暖的手，轻轻摸摸他的头，或者在他摔倒时，默默地将他扶起，拍去他身上的灰尘。
说来也怪，原本因为母亲离去而有些封闭、怯生的陈志翔，对这个沉默的“罗阿姨”却并不排斥。
他喜欢她带来的小零食，更喜欢她那双安静注视着他、充满温柔和悲悯的眼睛。
在陈朝阳忙于工作无暇他顾时，罗芳身边成了小志翔小小的避风港。
他会乖乖坐在她旁边的地上玩玩具，偶尔还会含糊地叫她一声“姨”，让罗芳瞬间湿了眼眶。
陈朝阳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惊讶于儿子对这个陌生保洁阿姨的亲近，也观察了罗芳一段时间，发现她确实真心对待志翔，做事也勤恳本分。
儿子脸上久违的笑容，让他做出了决定。
“罗姐，”一天，陈朝阳叫住正准备下班的罗芳，“以后，你愿意专门负责照顾志翔吗？就住到家里来。工资我会另外算给你。”
罗芳愣住了，随即眼中涌上难以置信的惊喜和感激。
这意味着她有了稳定的住所和收入，更重要的是，可以名正言顺地陪伴这个让她想起女儿的孩子。
她用力点头，声音哽咽：“谢谢陈老板！我一定好好照顾志翔！”
就这样，罗芳走进了陈朝阳父子在佛山的生活。
她细心打理家务，将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她耐心陪伴志翔，用她朴素的方式给予孩子温暖和安全感。
陈朝阳肩上的担子骤然轻了不少，也能更专注于集团事务。
这个因缺失女主人而显得冷清的家，因为罗芳的到来，渐渐有了一丝烟火气和温情。
几个月后，陈朝阳决定带儿子回一趟湖南老家，让父母看看孙子，也顺便让二老放心。
考虑到志翔年幼，旅途需要人照顾，他犹豫再三，还是开口请罗芳一同前往，权当帮忙。
罗芳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她早已将志翔视如己出，也感激陈朝阳的收留，能陪着孩子，她求之不得。
回到银杯村，陈父陈母见到白白胖胖的孙子，自然是老泪纵横，欢喜不已。
对于儿子独自带着孩子回来，他们心中虽有万千疑问，但看着陈朝阳眉宇间的沉郁和不愿多谈的回避，也只能将疑惑压在心底，转而将所有的关爱都倾注在孙子身上。
他们对一同前来的罗芳，起初有些戒备和打量。
但见她对志翔照顾得无微不至，动作麻利，言语不多却句句在理，人也显得本分老实，不像是有什么歪心思的人，便也渐渐放下了心防，甚至私下对陈朝阳说：“朝阳，这位罗阿姨人不错，有她帮着带孩子，你也轻松些。”
这次老家之行，无形中确立了罗芳在陈朝阳家庭中的位置。
她不再是单纯的保姆，更像是一位值得信赖的家人，用她的沉默和付出，悄然填补着这个残缺家庭的一部分空白。
而她对女儿段腊梅的思念，也更深地埋藏心底，只在夜深人静时，对着南方默默垂泪，祈祷女儿能平安长大。
命运的丝线，在不知不觉中，将这几个破碎的家庭，缠绕得越来越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