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山东掖县的山沟沟里走出来的孩子,我小时候总听身边人一提起这里,带着点优越感的说,那是又穷又土得掉渣的东南山区,名字也很稀罕——柴鹏乡“塔耳头”村。依稀记得小学时快要放学的黄昏,老师让我们坐好,说要统计我们籍贯信息,我的回答极为小声,因为名字比较绕口,老师高音重述,我的脸蛋总是红了又红,仿佛那天窗外快要下山红彤彤的太阳,它正在懒洋洋笑眯眯的看着我。
父亲高中毕业后干了几年农活,顺利地进城当了工人,人生从此咸鱼翻身,这还多亏了他的姐姐,也就是我的二姑,年轻时体态丰满富态,说话温柔,嫁给了一个二婚当官的,也就是我的姑父。从小我就怕他,面目清瘦,骨骼清奇,眼神凌厉,说话果断快读,走路很轻,腰板子特别直,我去姑姑家玩,通常一听到他下班回家的声音,姑姑就让我拿着葡萄干啊、大白兔奶糖啊赶紧进另外一个房间,他的一个眼神就像一把小刀子,戳穿我觊觎姑姑家那么多好吃的小心思,一般我也不爱去,总是觉得偷偷吃进嘴的东西没了想象中味道。
父亲兄弟4个,姐姐2个,只有二姑和父亲走出东南山,其余的都留在那里,在那里继续着炊烟袅袅的生活。我出生在城里,生活在城里,先后跟着爸爸妈妈上了他们单位的幼儿园,爸爸口中讲述过的家乡故事,充满刺激和诱惑,有黄鼠狼子狐狸精、有花前月下偷偷摸摸的不伦爱情、有流汗流泪年轻壮志的理想。。。。。。
每年过年回家,带上爆竹,父亲衣锦还乡,那时候车马慢,总要坐上一个多小时的小巴车才到,一车子人昏昏欲睡,车上弥漫着回家的慵懒和甜蜜,我总是好奇一路的风景,因为进入山区后,四周都是长满植物的峭壁嶙峋和远处一会像人一会像动物形状的山,一路上我都在心里上演各种神仙鬼怪风月故事。到了奶奶家,迎面扑来土锅烧过麦秆的味道,苦涩味甘略呛人,天色昏暗,闻到牛屎、黑豆豆羊粪、猪圈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不知道我的脚上踩了多少牛屎和黑豆豆。奶奶张罗一家子上炕吃饭,墙上有一洞口,跟正间锅灶相通,里面放了一盏四块玻璃插成的油灯,洋油烟子从罩子上盖的铁皮钻出来,灯光微弱,不时晃动,我看着对面盘腿坐着的父亲影子倒影在墙上,仿佛要吃人的鬼,墙角静静放置的两个柜子,奶奶从里面拿出来几块猪油点心给我,大人们倒上热乎乎的黄酒,饭后,父亲又讲了麦官儿的故事,我坐在炕上四处张望,侧身看着黑洞洞的空无一人的西边那间屋子,仿佛里面将有一个人问我“:你逮的是什么,给我点压压咳嗽。”突然,扔过来一个手指头。。。
村后面是耕地和菜地,父亲会带着我过去走走,回顾他干活挣分的那个时代,似乎每个地方都有父亲的回忆,而我更关注的是夏天绿油油有的菜地,菜叶子上一大颗一大颗的露珠,感觉喝一口都是甜丝丝的、清凉凉的,比冰棍还好吃;山间的小溪流,一直漂到看不见的远方,清澈见底,每颗石头都滋润舒服的躺在阳光底下,河边稀稀落落的小野花是他们的情人,等着尽情享受欢愉;天黑了,天空像是一块巨大的幕布一般,满天繁星把天空压低,仿佛一伸手就能够到星星,闪的人眼睛都睁不开,周围只能听到人说话声音,看不见人脸,白天的烦心事、心中的秘密通通不会被人发现,只有星星朝你眨眼睛和蛐蛐音乐般的叫声。
2020-5-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