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隐掖垣暮,啾啾栖鸟过。
星临万户动,月傍九霄多。
不寝听金钥,因风想玉珂。
明朝有封事,数问夜如何。
杜甫这首《春宿左省》,被选入《唐诗三百首》。一向认为他整夜不寝,因为他时任左拾遗,心系国事,乃忠君爱国之表现。
拾遗掌供奉讽谏,大则廷诤,小者上封事。“明朝有封事”即明天有封事上奏。封事者,封奏也,奏事者封牍以进。
杜甫即任拾遗,值班宫禁应非一宵,上封事亦非一次,为什么偏偏这一晚整夜难眠,而且写入诗篇呢?笔者以为这更多的是忧己而非忧君。因为杜甫此事正处在受君冷落,即将被外放华州掾的前夕。心情低落消沉可以想像,这时还要上书言事,自是忐忑难安,难以入睡。
肃宗遥尊唐明皇为太上皇,唐明皇借坡下驴,派房琯宣诏,正式承认其地位。房琯因此当了宰相,后主动请战,却在陈陶斜被叛军打得七零八落,死伤四万余人,其琴师董庭兰时又被人弹劾收受贿赂。两事一合,肃宗去房琯的宰相之职。
杜甫乃是房琯好友,换句说法杜乃房的小弟,他的拾遗之职也是房琯举荐得来的。此职品级虽低,却是天子近臣,数年之后位及人臣也非不可能。
但杜甫提出了“罪细,不宜免大臣”的说法,希望帮助房琯脱罪,触怒了肃宗。好在宰相张镐为杜甫求情,才让杜甫免去了责罚。然杜甫却不依不饶,上疏请罪,语言中却讽刺肃宗贬斥房琯的行为。唐肃宗从此疏远杜甫,诗人“因言获罪”,政治道路就此终结。
而被杜甫举荐而任右补缺的岑参,就聪明得多,他在《寄左省杜拾遗 》写道:
联步趋丹陛,分曹限紫微。
晓随天仗入,暮惹御香归。
白发悲花落,青云羡鸟飞。
圣朝无阙事,自觉谏书稀。
一句“自觉谏书稀”,足以说明岑参是聪明的,知道什么时侯不说话,后来他做到一州刺史,死于任上,也好过杜甫死于舟中。
这个事情在后世为杜甫搏来了众多的同情,认为他是,但事实上,杜甫的被疏远,显露了他在政治才能上的匮乏。
这里有两个问题:首先,杜甫竭力保房琯的做法,是不是值得肯定的?其次,唐肃宗对杜甫的疏远,是不是杜甫的言论触动?
笔者认为,第一,杜甫保房琯的做法,是不值得肯定的,换句话说,不管杜甫保全房琯是为私或为公,都是一个错误的选择。第二,唐肃宗疏远杜甫,有被杜甫言论触动的原因,更重要的,是政治立场上的分歧。简单来说,杜甫被肃宗疏远,是因为他在政治斗争中站错了队。
先说房琯。房琯这个人,在历史上并没有太大的政治名声,甚至可以看做是“志大才疏”的典型。《新唐书·房琯传》记载:肃宗继位后,北海太守贺兰进明来见。肃宗问他说:“朕准备让房琯代理国政,如何?”贺兰进明说:“当今正是大唐中兴的时候,应当用有实际才能的人。然而房琯这个人性格疏阔,夸夸其谈,不是堪当宰相的人选。”可见在当时的人看来,房琯这个人的才能,是不足以大用的。
从房琯在安史之乱中间所做的几件事来看,他也的确没有辜负贺兰进明的评价。他先是将唐玄宗建议“诸王分镇”,结果导致永王分兵江东,对肃宗形成了极大的威胁,险些造成国家分裂;后是主动请缨领兵平叛,以古代车战的方式来对抗安禄山的边塞骑兵,几乎导致唐军全军覆没。这样的人,不要说是没有宰相之才,就是为官一方,也是令人头疼的人物。对于唐肃宗来说,罢免房琯是势在必行的,这不但是为了培养自己的亲信大臣,同时也是为了唐朝的江山大计着想,因此借着这样两个理由因势利导,也是无可厚非的。而杜甫在这个问题上就显得眼光狭窄了许多。笔者不敢妄自揣度杜甫力保房琯的原因,但第一是他没有认清形势,第二以他的官职地位做这样的事,只能看做是文人意气的表现,无论是哪一点,都足以断定杜甫政治才能的浅薄。
唐肃宗将房琯从身边的亲信中清除,顺带清除了一帮前朝的旧臣,这是建立以他为核心的新领导班子必将经历的过程。杜甫在这个过程中站在了房琯一边,自然和肃宗形成了对立,这是他之所以被肃宗以放假的形式所疏远的根本原因。
这对杜甫来说,是很大的遗憾。在当时的社会环境和背景下,原本是杜甫在政坛最佳的自我表现时机。事实上,这一时期也的确有众多的文人都得到了破格的提拔,例如平定永王的边塞诗人高适、力助唐朝抵挡史思明叛军守住十五座城池的元结等等。这足以说明,在当时的非常时期,原本人才的任用是不拘一格的,然而杜甫没有把握住,他也最终只能抱憾而终。这对杜甫的个人情感而言,是一个巨大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