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完最后一张财务报表的时候，手机响了，是余思洋发来的短信，“我前女友回来找我了。”

我抬头看看外面渐渐降临的夜色，回他说，“要出来喝一杯么？”

我从挤成草莓酱一样的下班高峰期中杀出来赶到37°酒馆的时候，余思洋已经坐在我们常坐的那个卡座里了，我在店外透过橱窗看他，昏黄的灯光慵懒地从他头顶打下来，眼睛被遮蔽在刘海的阴影里，一抹神秘一抹深邃，邻座的女孩子们边偷偷打量他边窃窃私语。我推门进去，坐在他面前。

“说说吧，怎么回事？”

他苦笑，“她今天突然联系我，说她也在上海，有没有空出来见一面，想跟我谈谈。”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想跟你和好？”我感到有点不可思议。

“大概是吧，我感觉是。”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挑眉，问余思洋。

他略微迟疑了几秒，开口说道:“我给你讲讲我和她的故事吧。”

我轻嘬一口手里的酒，故事，就这么开始了。

故事发生在高中，好吧，一个美好又凄惨的早恋故事。男一号是余思洋，女一号叫宋暖。故事是从宋暖暗恋余思洋开始的。宋暖第一次见到余思洋的时候，就觉得自己的心跳漏跳了一拍，于是在高中那个单纯美好的年代，宋暖开始了一段少女暗恋。余思洋在18班，宋暖在17班靠窗的位置，每次余思洋从走廊上经过的时候，宋暖都在自己的座位上端端正正地坐着，勾一缕头发别到耳后，用练习过上百次的回眸娇羞地望向窗外，只希望能“无意的”对上余思洋的目光。然而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宋暖就这样对上了余思洋好朋友大成的目光，宋暖想，这么好的资源不能浪费，索性就用他当做自己接近余思洋的踏板好了。一来二去，宋暖和大成成了好朋友，这才终于要到了余思洋QQ号。

“她第一次跟我说话的场景我到现在还记得，”余思洋笑笑，眼里盛满温柔，“那时我们还不是很熟，有一次我考了班里第一，但是在年级只能排第二十，一次跑操的时候她追上来跟我说，我听说你考了你们班第一，可是在年级才排第二十哦。我当时觉得这个人好没礼貌。”

宋暖和余思洋慢慢熟络了起来，巧的是，她，他，还有大成，家都住在同一个小区，三个人习惯了每天下晚自习一起骑着车子回家，一起聊些有的没的八卦，一起大笑一起说哪个老师有多变态。一次突降大雨，三个人只有余思洋带了伞，大成说:“我骑车冲回去，思洋你送宋暖吧。”宋暖嘴上说着不太好吧，心里早就乐不知所以了，望着外面的大雨心里谢了老天和大成八百遍。后来的情节就和所有泡沫剧里演的一样了，男一号撑着伞送我们娇小可爱的女一号回家，两个人在雨中不紧不慢地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人生聊着理想，只不过聊着聊着，余思洋突然伸手揽了一下宋暖的肩，说:“你往里靠一靠，别淋湿了。”，宋暖怔怔的回过头望着余思洋的侧脸，觉得瓢泼的雨声消失了，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宋暖就这么彻底跌入了自己亲手挖的温柔陷阱，不可自拔了。

宋暖回去以后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想起刚才那一幕只觉得心都被甜蜜到酥脆了，思前想后她终于决定跟余思洋表白，“大不了以后老死不相往来，”宋暖这样安慰自己。

“余思洋，我发现我好像喜欢上你了，能不能做你的女朋友。”消息发出去五分钟后，没有回信。十分钟后，还是没有。半个小时后，宋暖后悔了，他睡着了么？可惜那个年代的QQ还没有消息撤回功能，宋暖一边想着第二天见到他要怎么解释一边迷迷糊糊地挨到了天亮。

后来宋暖向余思洋讲起这些事的时候，还笑自己当时傻得可爱。

“那你不怕我拒绝你么？”

“我当然怕啊，可是我更怕错过你。”

“其实当天晚上她给我发消息的时候我就看到了。”余思洋喝了一口手里的咖啡，笑笑说。

“那你怎么不回复她。”我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话。

“我总要想想到底是答应还是拒绝吧，我对她确实有好感，但我明白那不是爱，可能连喜欢都算不上，我不想仓促的做决定。”

“那后来呢？”

“我想了一晚上，第二天的时候没怎么看见她，估计是不敢来找我了吧，然后我就去找她，告诉她，我愿意和她在一起。”余思洋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满脸的开心。

从此两个人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像所有高中的小情侣们一样，他们会在跑完操上楼的时候趁着人多偷偷地牵手，会在去餐厅的路上心照不宣地一前一后地走着，会在没人的自习室里问问彼此的心情。相处的机会越少，就越值得加倍珍惜。这种偷偷摸摸的小确幸，是没早恋过的人不能体会的，即使以后你可以光明正大地恋爱了，回想起高中的这段感情，还是会觉得是以后生活里的任何感情都比不上的美好。然而，就像我前面说的，和所有的高中小情侣们一样，他们的地下恋情被发现了。

余思洋为了宋暖跟父母大吵了一架，然后被父母禁了足。他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想起第一次见到宋暖时的样子，想起宋暖跟自己讲她的暗恋少女心，想起每次经过17班透过窗户看到的宋暖认真的侧脸，想起她皱着眉头做题的样子，想起她对自己的每一分好，想起这些日自己慢慢喜欢上她，习惯了她带给他的一切。余思洋像个失恋的姑娘一样哭了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伤心，只觉得特别怕对不起他心爱的女孩子。正在余思洋思忖着要怎么跟宋暖说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是宋暖打来的。他接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

“余思洋，我在你楼下。”宋暖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声音温暖的就像她的名字一样，透着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

余思洋走到窗边，看到大成和宋暖站在楼下。宋暖看着他，笑了。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对望着，空气似乎都停滞了流动。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宋暖笑的明媚，眼神却又坚毅，好像在说:

别怕，你还有我。

没关系的，我一直都在。

“那是我第一次萌生想要保护她一辈子的念头。”余思洋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看着我却又好像穿过了我，好像看见了存在在平行时空的另一个人，他也笑了，我想，那天宋暖给他的笑容，大抵也如此吧。

“如果时间能永远停在那天多好。”他又垂下眼睑，无奈又可惜地笑笑。或许他眼里有细碎的光，但我看不到。

高三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一晃就到了高考。高考成绩下来的时候，余思洋整个人都是懵的——只超了一本线八分。他把自己关在房间，盯着电脑屏幕发愣，房门外父母的安慰他全然听不见，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宋暖怎么办？

余思洋在房间里呆坐了一个小时，从黄昏坐到夜幕，妈妈把餐桌上的饭菜热了又热，最后叹叹气，把菜收掉了。这一个小时里，他和宋暖谁也没有找对方说话，他们总是心照不宣，就像原来去餐厅路上的一前一后，就像此刻的选择沉默。

余思洋拿起手机给宋暖发短信，“我只考了562，你考了多少？”

“613。”宋暖回的很快，余思洋能想象到宋暖在手机那边一直握着手机，想要联系他却又不敢说话的样子。

“要分手么。”余思洋打下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惊呆了，不过他很快释然，两个人马上就要分开了，即使固执地要在一起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不如现在就好好地结束。句末用的句号，而不是问号，余思洋明白，他这不是在同宋暖商量，这是他心里笃定的答案。他狠狠心，选择发送，然后把手机扔到一边，趴到床上，把脸深深地埋在枕头里。

一分钟过去了，没有任何消息的回复。五分钟过去了，还是没有。余思洋被这种苦苦等待的煎熬折磨的难受，他并不是在等一个回复，他感觉自己像是在等待一场判决，一个能够决定自己性命的结果。余思洋想，在宋暖跟自己发消息表白的那天晚上，她是不是也同样的难熬。

终于十分钟的时候，电话响了。

“喂？”余思洋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口吻，像是怕听到什么一样。

“余思洋，”宋暖的声音里夹杂着极力掩饰地哭腔，“我不会跟你分手的，这十分钟不长也不短，我想的很明白，你报你喜欢的学校，我报我喜欢的学校，就算不在一起又会怎么样，我不相信距离会分开我们。”

“宋暖你听我说……”

“没什么好说的，我说了，我，不，同，意。你收拾收拾一会来我家楼下等我吧，我们出去吃饭。”宋暖说完就挂掉电话，余思洋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他怔怔地看着手机，好像看到了那个脸上挂着眼泪还憋着哭声的倔强的女孩子，看到她和那天在他家楼下一样的坚毅的眼神，余思洋笑了，他觉得，他这一辈子，应该就是她了。

讲到这里余思洋突然停了下来，喝着咖啡，不说话。

“然后嘞？”我忍不住问。

“如果故事只发展到这里该多好，”余思洋揉揉鼻子，“可惜，后来她把我甩了。”

我有点说不出话，我不能明白这样一个那么坚定地想要和他在一起的女孩子为什么会要主动选择放弃。

“怪我自己，上了大学我当了班长，大多心思都放在了班级和学习上，我总觉得我只有特别努力才能配得上她，所以很少有时间顾及到她，可是女孩子总是希望男生陪的啊，我发现在她的空间评论下面一个男生公然撩她，然后一个晚自习的时候我接到了她说分手的电话。”

“余思洋，我们分手吧。”宋暖的声音显得格外平静，“我已经渐渐依赖上了一个追我的男生，所以，我们分手吧。”

余思洋的眼泪立马落下来，他这时候才明白宋暖对他来说有多么的重要，就像已经变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怎么会那么容易割舍掉。“宋暖，是我不好，我以后会陪你，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余思洋，我废了很大的力气才做出这样的决定，我能说出这几个字已经很不容易了，你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了。我也很不舍得你，可是我真的不想再委屈我自己了。”

余思洋变得有些不耐烦，那时的他不明白当初宋暖那样的坚持怎么会在开学才刚刚一个多月就消耗殆尽变成了现在这样，他更不明白自己只是没太多时间陪她，她怎么就转眼爱上了别人，难道爱情能给她的就只有陪伴么。“凭什么你说在一起就在一起，你说分开就分开，你拿我当什么？”

“真的对不起余思洋，我……”

“别跟我说对不起，带着你的道歉给我滚！”余思洋几乎是吼着说出这句话，然后挂断电话，在空无一人的男厕所里大哭起来。

像孩子失去了心爱的玩具。

像舞者失去了双腿。

像小王子失去了玫瑰。

他，失去了她。

“第二天醒过来我就后悔了，我写了一封长长的邮件给她，没有任何的回应。我每天给她发天气预报，告诉她多穿衣服。我想尽一切办法挽留她，可是她走了就是走了，没有一点留恋。后来我渐渐明白过来我们是真的没有任何可能了，我开始找各种方式麻痹我自己，我和很多女孩子在一起，我不喜欢她们，我也不给她们任何的关心，我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渣男。”余思洋落寞地笑笑。

我突然说不来话，我端起手里的酒，却没了喝下去的欲望，我拿起酒杯靠近鼻子，狠狠地嗅了一口，酒香人醉，可是心却凛然地清醒着。

再后来的故事我知道，余思洋在大学里用各种方式充实自己，身边不乏向他暗表芳心的女孩子，可是他却再也没谈过恋爱。世界上最悲哀的事莫过于此了吧，你为了一个人去变得优秀，而当你足够优秀已经能站在她身边被外人夸赞万般般配的时候，她已经不属于你了。

“那她现在回来找你，你要是还喜欢她，就答应她啊。”

余思洋摇摇头:“不会了，我不会再和她在一起了。我喜欢的只是那个时候的她，和那个时候的我自己，我喜欢两个人为了未来去努力。可是现在她不是原来的她，我也不是那个时候的我了。我不后悔我们相爱过，更不后悔我们分开了。我深爱她，但那只是曾经了。”余思洋抬起头来，眼睛里有坚定的明亮，那是过去的宋暖教给她的勇敢。

我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透过小酒馆的窗户望着外面的世界，外面的街道上川流不息，夜空中星星眨着眼默许着这一切，此时此刻，有多少个余思洋和宋暖在一起了，又有多少个余思洋和宋暖分开了。我只希望，在另一个平行时空里的余思洋和宋暖，会一直在一起，她教会他勇敢，他教会她爱。

酒尽人散了，故事也讲完了。

不变的是，我曾那样爱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