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天地短篇小说贾宝玉别传第7章

第7章红颜劫渡

蓝白领



入夏的报恩寺,蝉鸣渐起,禅院深处的荷池里,几片嫩红的荷花苞顶着晨露,悄然舒展。宝玉每日除了给村民诊病、打理药圃,便是在禅房里研读慧能师傅传下的医案,日子过得平静而充实。只是不知为何,近来夜里总梦到大观园的旧景,梦到潇湘馆里那抹单薄的身影,醒来时,禅床旁的竹窗已透进熹微晨光,指尖还残留着梦中触碰书卷的微凉触感。


这日辰时,寺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啜泣声,夹杂着丫鬟模样的女子焦急的呼喊:“请问了尘师傅在吗?求您救救我家小姐!”宝玉刚整理完药柜,将晒干的合欢花、玫瑰花分门别类装入瓷罐,闻言快步走了出去。


只见寺门前停着一辆半旧的青布马车,车辕上拴着一头温顺的老驴,显然是长途跋涉而来。车旁跪着一个穿蓝布衫的小丫鬟,梳着双丫髻,发髻上的红头绳已有些褪色,正哭得满脸泪痕,肩膀一抽一抽的。马车帘子掀开,一个身着素色襦裙的女子被人扶着下来,她身形纤细,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愁绪,一双眼睛哭得红肿,像含着两汪秋水——那眉眼轮廓,那微微蹙起的眉头,竟与故去的黛玉有七分相似。


“施主快起来,有话慢慢说。”宝玉连忙上前,扶住那摇摇欲坠的女子。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衣袖,布料是寻常的粗棉布,却浆洗得干干净净,心头猛地一颤,恍惚间竟以为是黛玉站在眼前,连空气中似乎都飘来了熟悉的墨香与药香。


女子被扶到禅房的矮凳上坐下,小丫鬟哽咽着说:“我家小姐姓苏,名唤婉清,是山下苏家村人。半年前,我家公子——也就是小姐的未婚夫,进京赶考时不幸染病去世,小姐得知消息后,便日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近来更是整夜整夜睡不着,有时还会对着公子的遗物发呆,说些胡话……我们请了好几个大夫,都说是心病,药石无灵,听闻师傅医术高明,还望您救救小姐!”


苏婉清垂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细若蚊蚋:“多谢师傅……只是我这病,怕是治不好了。他走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说着,眼泪又滚落下来,滴在素色的裙摆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像极了当年黛玉葬花时,落在花瓣上的泪滴。


宝玉看着她的模样,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苏婉清的愁容、她的眼泪,还有那份深入骨髓的执念,都让他想起当年的黛玉——那个总是捧着诗集、眉间锁着轻愁的女子,最终也没能熬过命运的风霜,临终时那声未说完的话,成了他心底永远的遗憾。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思绪,伸手为苏婉清诊脉。


脉象细弱,气机郁结,正是思虑过度、情志内伤之症。宝玉沉吟片刻,开口道:“苏施主,你这病确实与心绪有关,但并非无药可治。只是治病需先治心,你若一直沉浸在悲痛里,再好的药也难见效。就像园子里的花草,若总被阴影笼罩,不见阳光,再好的沃土也难让它绽放。”


苏婉清抬起头,眼里满是绝望:“治心?他都不在了,我的心早就跟着死了,怎么治?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像他那样,记得我爱吃的糕点,会在我看书时为我沏上一杯热茶了……”


“死的是过往,活的是当下。”宝玉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你日日思念他,可曾想过,他若泉下有知,是愿看到你这般自苦,日渐憔悴,还是愿你带着他的牵挂,好好活着,活出两个人的精彩?”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让苏婉清浑身一震。她怔怔地看着宝玉,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流得更凶了,却不再是之前的绝望,多了几分迷茫,仿佛在思考着宝玉话里的深意。


宝玉见状,继续说道:“我给你开两副药,一副是疏肝解郁的汤药,用柴胡、郁金、合欢花调理气机,每日一剂,早晚温服;另一副,是‘心药’——你且告诉我,你与你未婚夫之间,可有什么难忘的往事?那些藏在心底的温暖,或许就是治好你心病的良方。”


苏婉清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回忆的温柔:“他是个读书人,性子温和,总说要考个功名,让我过上好日子。我们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在村头的老槐树下读书写字。去年春天,他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海棠,说等海棠开花时,就用八抬大轿娶我……可如今,海棠花今年开得正好,满树繁花,他却不在了……”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又哽咽起来。小丫鬟在一旁补充:“小姐天天去院子里看那棵海棠,一看就是大半天,有时还会对着海棠说话,就像公子还在身边一样。”


宝玉点了点头:“明日起,你每日清晨来寺里,帮我打理药圃,午后便去禅房旁的小书房,读他留下的书。我有个要求,打理药圃时,要仔细观察每一株草药的生长,看它们如何在风雨中扎根,如何在阳光下绽放;读书时,要把他写在书页上的批注念出来,就像在和他对话一样。”


苏婉清不解:“这样……就能治好我的病?这些琐碎的事,和治病有什么关系呢?”


“试试便知。”宝玉微微一笑,“你若信我,就按我说的做。有时候,治愈人心的,往往是这些藏在日常里的生机。”


从第二天开始,苏婉清果然每日清晨准时来寺里。起初,她只是机械地帮着浇水、除草,动作迟缓,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宝玉从不催促,只是偶尔在她身边说些草药的习性:“你看这薄荷,虽不起眼,却能清热解暑,无论环境多差都能顽强生长,哪怕被人采摘叶片,也能很快长出新的;还有这甘草,性温,能调和百药,就像温和的人,总能温暖身边的人,默默付出。”


苏婉清听着,偶尔会抬头看一眼那些翠绿的草药,眼神渐渐有了些神采。有一次,她看到一株被风雨吹倒的蒲公英,根系裸露在外,竟主动弯腰小心翼翼地将它扶起,还找来小石子固定住根茎,嘴里轻声说:“你要好好长啊,像薄荷一样坚强。”宝玉看在眼里,心里暗暗点头——她心里的“生机”,正在慢慢复苏。


午后的小书房里,苏婉清捧着未婚夫留下的诗集,轻声念着书页上的批注。那些字迹清秀的批注,有的是对诗句的感悟,有的是随手记下的备考心得,还有几处,写着“婉清喜此句”“待归时念与她听”。念着念着,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却不再是之前的绝望,而是带着一丝甜蜜的怀念,嘴角甚至会微微上扬。


有一次,她读到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书页旁写着:“愿与婉清共此一生,不求富贵,只求平安相守,待我功成名就,便带她去看京城的牡丹。”苏婉清再也忍不住,趴在桌上失声痛哭,将积攒已久的思念与委屈都哭了出来。宝玉恰好路过书房,没有进去打扰,只是在门外轻轻放下一杯温热的花茶——那是用合欢花和玫瑰花泡的,能疏肝解郁,杯沿还细心地放了一小块冰糖,中和花的微涩。


日子一天天过去,苏婉清的气色渐渐好了起来,脸上有了淡淡的红晕,不再像从前那般苍白。她打理药圃时,会主动和宝玉说起草药的变化:“师傅,你看这株甘草,又长出新叶了”;读书时,也会偶尔和宝玉分享未婚夫批注里的趣事,语气里多了几分轻松,甚至会笑着说起两人小时候在老槐树下的糗事。


这天午后,苏婉清读完书,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递给宝玉。那玉佩是白玉质地,上面雕刻着一个“放下”二字,线条流畅,温润通透,玉佩边缘还带着一丝细微的磨损,显然是常被摩挲。“师傅,这是他留给我的遗物,我一直戴在身上,总觉得摸着它,就像他还在身边。”她的声音平静,眼里没有了之前的悲戚,“现在我明白了,他要的不是我守着回忆过一辈子,而是我能好好活着,带着他的心愿,去看看这世间的美好。这块玉佩,就送给师傅,算是我的谢礼。”


宝玉接过玉佩,触手温润。他看着苏婉清清澈的眼睛,知道她终于解开了心结。“这玉佩你该自己留着。”宝玉将玉佩还给她,“不是让你记住悲痛,而是让你记住,曾经有人那么爱你,这份爱,是让你好好生活的力量,不是束缚你的枷锁。就像这玉佩上的‘放下’,不是忘记,而是带着爱继续前行。”


苏婉清接过玉佩,紧紧攥在手里,眼里泛起泪光,却笑着点了点头:“多谢师傅,我明白了。我会带着它,也带着他的爱,好好活下去。”


当晚,宝玉躺在床上,手里摩挲着那本《伤寒论》,却久久无法入睡。苏婉清的经历,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心底深处未放下的执念。他想起黛玉临终前的模样,想起她那句“宝玉,你好……”,心里一阵酸楚。可转念一想,若是黛玉泉下有知,看到他如今以医术救人,帮助像苏婉清这样的人走出困境,应该也会为他高兴吧。


迷迷糊糊间,他又梦到了潇湘馆。院里的竹子长得郁郁葱葱,竹影婆娑,黛玉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本诗集,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看到他进来,黛玉微微一笑:“宝玉,你来了。我知道你如今过得很好,用医术救了很多人,我也就放心了。”


宝玉想上前,却发现自己离黛玉越来越远。他急得大喊:“林妹妹!我好想你!”


黛玉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你我缘分已尽,往后,你要好好走自己的医道之路,莫要再为往事牵绊。”说完,她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最终消失在竹林深处,只留下一阵淡淡的墨香。


宝玉猛地惊醒,窗外的蝉鸣依旧,月光透过竹窗洒在禅床上,一片清辉。他摸了摸眼角,竟湿了一片。但这一次,他心里没有了之前的悲痛,反而多了几分释然。他知道,黛玉是真的放心他了,而他,也终于放下了那份深埋心底的执念。


几日后,苏婉清彻底痊愈,带着小丫鬟离开了报恩寺。临走前,她特意来向宝玉辞行:“师傅,我打算去镇上的私塾教书,教孩子们读书写字,就像他当年希望的那样。等攒够了钱,我还想去京城看看,看看他当年赶考的地方,看看他说过的牡丹。”


宝玉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像夏日里绽放的荷花,明媚而温暖,心里一片澄澈:“好,去吧。好好生活,就是对他最好的告慰,也是对自己最好的成全。”


看着苏婉清远去的背影,宝玉低头看了看手心——那里仿佛还残留着玉佩的温润。他知道,这场“红颜劫”,不仅渡了苏婉清,也渡了他自己。从此,潇湘馆的旧梦,黛玉的容颜,都将化作心底最温柔的回忆,不再是牵绊他前行的枷锁。而他,将继续沿着医道之路,带着“医者仁心”,走得更远、更坚定。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