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 师 饭
顾 冰
给我生命的是父母,给我知识的是老师。这两句话,是我阿妈讲给我听的。我这一生中,只上了七年半学。虽然,和现在的孩子比起来,读的书少得可怜,但对那些年月的点点滴滴,记忆犹深。尤其是小学四年级的那次供师饭,总也不能忘怀。
我的小学,原是一座古庙,后来,改作私塾,从这里走出很多著名的文人雅士。如清代文学家李兆洛,现代书画家承名世等。我入学的时候,学校只剩下七八间破旧不堪的矮房,加上用作礼堂的残败的佛殿。虽然早已没了菩萨,周围一些老人,逢年过节仍到此处焚香烧纸,乞求太平,也求学子有成,多出人才。
上学第一天,是阿妈送我去的。那天一早,阿妈收拾得像过年一样,穿上新衣裳,还从箱子里找出一个物件,戴到我的脖子里。那是一个白玉挂件。造形是一个佛像,富态,慈爱,手中持一把宝剑,身下骑一只狮子。阿妈说,这是文殊菩萨,他主管人间的智慧。戴上它,能助佑我徜徉学海,攀登书山,成为有用的人。但一遍又一遍嘱咐我,千万要保管好。
可是,放学回家,还是丢了。时已傍晚。阿妈急得晚饭也顾不得吃,点着灯笼,往上学的路上搜寻。灯笼火太暗了,而且,一阵阵秋风吹来,灯影不住摇曳。我俩就双膝跪地,一寸一寸地探找。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石桥的台阶缝中找到了。阿妈并未过多责怪,但玉佛我仅仅戴了一天,就被阿妈收回,秘密地藏起来了。
晚上,阿妈给我讲了这尊玉文殊菩萨的往事。我的阿妈,出身在江南的一户大户人家。她的父亲是中医,爷爷是私塾先生。阿妈从小受到同龄女子少有的良好的教育,从私塾一直读到金陵女子师范学校。这尊玉佛就是太外公送给她的。在南京上学时,阿妈有一个要好的学友,校花。此人后来成了国民党官员的姨太太。她相中阿妈的玉佛,愿意出高价求购,但阿妈没舍得割让。她说,没了玉佛,家中也就缺了智慧。
也许是我戴过一天玉文殊菩萨,我的学习一直拔尖,老师很喜欢我。每次考了一百分,谈老师就在头上顶我一次,作为奖励。而同班的串条,从来没此待遇。
那时,不仅校舍破旧,老师的生活也十分清苦。就说吃饭吧。学校没有食堂,老师的一日三餐,由学生家里轮流供饭,餐费作为部分学费。好在江南有尊师重教的风气,大多人家,不管多穷多难,也要千方百计弄些好吃的,款待老师。
那年,村里食堂解散了,老百姓的日子过得更加艰难。不要说荤腥,就是红花郎,胡萝卜也填不饱肚皮。眼看轮到我家供饭的日子近了,阿妈愁得整夜整夜盘算,拿什么东西招待。
祸福难料。阿奶突然病了。急送县医院。阑尾穿孔,急需手术,需要一大笔钱。这可难坏了阿妈。
近晚,阿妈东告西求,空着两手回到家中。突然,来了一个陌生人,掏出十张拾元面额的钞票。说,穷虽穷,家里还有三担铜。我知道你家急需用钱,把你家的玉佛卖给我吧!我儿子学习贼蹩脚,就算你行行好事,帮我儿子一把。阿妈半晌没说话。最后,还是摇了搖头。
终于轮到我家供饭了。前一天,是串条家供饭。他家极其恭敬,老师直说难得难得 ,公鸭也十分得意。牛牛阿妈,今天,我家的饭,并不比西八样推板,明天,就看你家了。我知道,她指的西八样,是指传统的酒席,凉菜不算,四样炒菜,四样大菜,一共八样,谓之西八样,是当地最奢华隆重的宴请了。我家昨晚还吃的胡萝卜粥,哪里有那些大鱼大肉,她分明是想看我们家笑话。
这天,我象往常一样上学。中午,和老师一起回家,吃的是红老郎糰子,也叫健康糰子。就是将红花郎剁碎,滾上一层米粉,蒸熟,象白纸一样透明,薄薄的一层米粉,实难裏住里面的绿色。谈老师一连吃了二个,夸赞味道不错,但另几个老师不吭气,明显是不满意。
我心里很是难过,老师这么喜欢我,串条家弄得像西八样,而我家却招待健康糰子,真丢人。
但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晚上,我家的餐桌上,竟真的摆上了西八样。谈老师一个劲说,破费了,真过意不去。另外的老师,兴奋得一个个眼里冒出闪电一样的光芒。
我问阿妈,这些菜是怎么弄来的?阿妈说,小孩子家,别问那么多。今后,知道用功,等长大了,学出个名堂,就行了。
几天以后,谈老师给我一个小纸包,让我交给阿妈。
阿妈打开纸包。一看,我家的白玉文殊菩萨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