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书铺的墨香》

城南的巷子里藏着家修书铺,门楣上“芸香阁”三个字被岁月磨得发亮。林砚之总在午后坐在铺子里,手里捏着支细毛笔,小心翼翼修补古籍上的虫蛀,墨香混着糨糊的气息,在阳光里漫成层薄纱。

那天进来个穿学生装的姑娘,怀里抱着本线装的《漱玉词》,封皮都快散了。“先生,这书还能修吗?”她的声音清清脆脆,像檐角的风铃。

林砚之抬头,见姑娘梳着两条麻花辫,发梢系着红绳,眼里带着点焦急。他接过书,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是道光年间的刻本,不难修。”

姑娘松了口气,露出对梨涡:“我叫孟清和,在女子学堂教书,这是我祖母留下的。”她看着他案上摆着的砚台,“您这砚台,是端溪的?”

“姑娘也懂砚?”林砚之有些意外。这方砚台是他父亲留下的,石质细腻,发墨极好。

“家父生前爱藏砚。”孟清和指尖轻轻点了点砚台边缘,“您看这冰纹,像不像初春解冻的河面?”

他忽然觉得,这姑娘的眼睛,也像解冻的河面,亮得能照见人心里的纹路。

约定取书的那天,孟清和带了罐新沏的碧螺春。林砚之正在给《漱玉词》重新装订,丝线在他指间穿梭,比绣娘的针脚还匀。“您修书的样子,像在给旧时光缝补衣裳。”她笑着说。

他抬眼看她,阳光落在她发梢的红绳上,晃得人心里暖。“书也有魂,你对它上心,它就肯陪你久些。”

从那以后,孟清和常来芸香阁。有时是借本书,有时是看他修书,更多时候是坐着喝茶,听他讲古籍里的故事。他说《史记》里的刺客,她讲李清照的愁绪,墨香和茶香缠在一起,把日子泡得软软的。

转眼到了深秋,女子学堂要搬到南京,孟清和来告别时,手里捧着那本修好的《漱玉词》。“这书……我想留给您。”她的声音有些低,“看见它,就像还能听见您讲书。”

林砚之接过书,指尖触到她留下的温度,忽然从案下拿出个锦盒,里面是方小巧的歙砚,砚池里刻着朵含苞的莲。“这个送你。路上写字,用得上。”

她接过来,砚台凉丝丝的,却像焐着团火。“我还能回来吗?”

“芸香阁的门,总为你开着。”他看着她的辫梢,红绳在风里轻轻晃。

孟清和走后,林砚之把那本《漱玉词》摆在案头,时常翻开,仿佛还能听见她的声音。他给她写信,讲巷子里的银杏黄了,讲新收的古籍有趣,信末总问一句:“南京的梅花开了吗?”

她的回信来得慢,却总带着点南京的气息——有时是片玄武湖的荷叶,有时是瓣秦淮河的李香。她说学生们很听话,说南京的砚台不如他送的好,说总想起芸香阁的墨香。

春末的一天,林砚之正在修补本《牡丹亭》,忽然听见门环响。抬头时,愣住了——孟清和站在门口,辫子剪短了,穿着件浅灰的旗袍,手里拎着个藤箱。

“先生,我回来了。”她眼里的光,比当年初见时更亮,“南京的梅花再好,也不如巷子里的墨香亲。”

他放下手里的毛笔,快步走过去,想接过她的藤箱,却被她按住手。“我带了本新得的《断肠词》,想请您一起修。”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案上的《漱玉词》和她手里的《断肠词》上,两本书并排躺着,像两段久别重逢的时光。林砚之拿起那方歙砚,砚池里的莲,仿佛在这一刻悄悄绽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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