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夜
老五说要去祖坟上看看。买了两挂鞭炮,操起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就出发了。身后跟着老二、老四和一众子、媳。
既然来了就去拜拜吧。哪怕只剩一个土堆。年夜拜祖是千年不变的戏码,没有过而不拜的道理。老五心坚意定。
老大说,祖坟早没了,被推土机推平了,或用泥土盖掉了。即使有祖坟,妈妈也进不了生祠,这是上方的规定。骨灰只能进村民公墓,而公墓正在修建之中,还没有完工。妈妈将成为进入村公墓的第一人。
“第一人!“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祖坟上留好了她的生祠,那里有她最想要的归宿。进不了祖坟,这一辈子不就白忙乎了。
不要!进不了祖坟,我不甘心。
老屋背后有个小山口,往下走,穿过一个泥泞湿滑的隧道,往上走,眼前就是荒山野岭了。茅草荆棘交错,已远过人头。地面上的小路却清晰可见,虽只有一步之阔却似常有人行走。
老五挥刀开路,其他人小心随行。挡路的枝条,折断或拨开。如刃的茅草、尖锐的棘刺,用身上的大衣隔挡,还要防着脚下陷进泥涂,脏了鞋子。
自从死鬼进了祖坟,她已足足十五年没有拜过祖坟了,这是规矩。现在顾不得了,她迫切地想找到自己的生祠。
一个高坎上有一小块水泥平地,没有杂草,但枯叶足有半尺厚。已经久无祭扫了。老五使劲划拉着枯叶,扫落坎下。
生祠完好无损!祖坟完整无缺!
爆竹声后,人人心满意足,不虚此行!
“就今晚!月黑风高的时候,把骨灰送入生祠。”老五斩钉截铁地嘶吼。
“不可以!送进去,也将会被挖出来。还会赔掉我的饭碗。”老大字字钢硬、声声清脆。
静……
风云雷电、飞沙走石。
吃饭啰!吃饭啰!吃团圆饭啰!上菜!
一张大圆桌占据了整个大厅,喝酒的坐上座,其他人按辈分依次往下排序。满满当当,再也插不进一张凳子。大家一团和气,你谦我让。
坐不下啰!坐不下啰!她团团转了一圈,来到大儿子的下首,大媳妇的上首。这个位置曾经是我的。咦,奇了怪了,他们俩今天怎么挨得这么紧密?一点缝隙都没有。大媳妇今天看似格外兴奋,频频起身,面对拍照的镜头微笑。
饭桌上没了位置,祖坟不让进去,公墓又没有修好。上帝呀!列祖列宗呀!各路神明呀!谁能替我做主呀!谁能救救我呀!
我靠卖柴养大了五个孩子。我传宗接代,开枝散叶,儿女双全。我兢兢业业,为老大和老五看家护院。我尽量不麻烦子孙,生活自理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自谓没有什么过错,我是有功之妇呀,落得如此下场,我不甘心!
喝酒的推杯换盏,吃肉的大块朵颐。
她围着子孙一圈又一圈地转着,无处可依。
亲戚无余悲,他人早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于公墓。
离歌声声催人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