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昏暗的房间里,只亮起了一盏灯。灯小小的,吊在线上,似乎被吊得半死一样,所以灯光暗淡,只能照到灯下的小小一块。
这么宝贵的灯光只投在了灯下躺着的男人身上,他大概三十几岁,紧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好像在做一个噩梦。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躺在床上,而是躺在潮湿的地上。
让人觉得他很恐怖的地方是他脸上的一道伤疤,长度惊人,疤痕一直从左侧的额头延伸过眼皮,最后再爬到鼻头上,像一条怪蛇匍匐在他脸上。
他额头上都是汗,呼吸十分沉重,睡得很沉,但又好像随时都可以醒过来。
四面的墙角全是苔藓,漫着水渍,空气里弥漫着潮湿阴冷的气息。这时候听见了一阵窸窣的声音,是几只肥头大胖的老鼠顺着墙上的外露的管道在往上爬。
它们爬到墙上的角落,扰乱了正在织网的蜘蛛的思绪。蜘蛛挥舞着长脚想把这些庞然大物赶走。于是老鼠又往下嗅嗅,顺着水管又爬了下来,朝躺在地上的男人进军。
它们又爬上男人穿着破洞牛仔裤的腿上,见他依旧没有反应,又壮着胆继续往上爬,当爬到男人带疤的脸上时,只见男人一把把脸上的老鼠横扫在地上,突然大叫着坐了起来。老鼠吱吱叫着,摔了个四脚朝天。
他醒来神色十分惊恐,双手紧紧握住自己的衣角,大喘着气,狭长的双眼紧紧盯着地面,半天都回不过神。
等到终于回过神来,他就环顾了四周,但当他的目光一寸寸移到屋内的摆设,他却变得更加惊恐了,刚刚抹去的汗又腻了出来。
“怎么会,这怎么会是真的。”他一个劲的摸自己的脸,锤自己的胸口,好像在确认自己是否还活着一样。
“啊……”只听又一声尖叫,男人刚刚要爬起来,这下又被吓到绊倒在地,他的目光迅速移游离过去,刚才他都没有注意到,他身旁竟然还躺着一个女人,现在这个女人和他刚才醒来一样,瞪大了眼睛,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面露惊恐。
男人拄着拐杖站了起来,他躺着的时候还不是很明显,当他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他瘦成了什么样子,牛仔裤里都可以再塞进去两条腿。
他往女人那里靠近,女人没有往他那里看,但她听到了拐杖落地的声音,便声音颤抖着大吼道:“谁?你是谁?”
然后她在地上摸索,摸到一根棍子,才撑着长棍哆哆嗦嗦地站起来。
也是等到她站起来,男人才发现她一脸麻子,很胖,穿着碎花裙,却一点也不合身,手臂,腰上全是勒出来的肉。男人脚步急促,也顾不了那么多,一把拽住她的肩,一遍又一遍的问她:“你也进来了?你是不是也做了个噩梦?你是不是也梦到,梦到……”
男人眼珠子转动了一圈,由于他眼睛狭长,显得眼珠很小,就像长长的豆荚里只有一颗豆子一样。
他语气十分激动,看着女人惊恐的脸说:“也梦到了自己被困在一个黑漆漆的屋子里,屋子特别老旧,然后,然后,就被一个人杀死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然后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梦里的那个房间里。”
男人带着不可思议的眼神环顾四周一圈,继续对她说:“还发现现在这个房间里的所有陈设,都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他眼睛发亮:“所以,所以,我们是不是进入到自己梦到的那个梦里了?”
男人感受到她在轻微地发抖,便放下了手,对她说:“你……你不要害怕……我,我不是梦里杀死你的那个人。”
只听女人说:“什么和自己梦里一样的房间?我什么都看不见……我只记得自己做了个噩梦,被一个男人杀了……”
他这才注意到她的眼睛,她现在睁着眼,两只眼睛很圆,但却没有一点光泽生气,确实像个瞎子,再加上她拿着一只盲杖,男人心像石沉大海。本来觉得自己可以多一个伴想想怎么逃出去,但现在女人是个瞎子,既帮不了自己什么大忙,反而更像是自己的累赘。
男人叹了口气。看她一脸慌乱,应该是还没有缓过来,男人便一瘸一拐地走到布满苔藓的角落,把拐杖倚在墙边,左手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烟和一个打火机,咬着烟头把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打算等她缓过来再说。
他抖掉烟蒂,烟蒂落在地上的积水里,慢慢漂浮着。
他又朝玻璃窗上吐了一口气,头转向女人那边。
女人终于没有那么惊恐了,她放下了刚刚紧紧攥住自己裙角的手,呼吸也渐渐均匀下来。
男人又朝她走来,她往后退了一步,拿空洞的杏仁眼朝男人这边看。
“你不要怕,我不是坏人。”男人尽量使自己原本嘶哑的声音柔和下来。
女人对他说:“我刚刚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坏人。但是那个梦实在太可怕了,所以我刚才没有缓过来。”
“那你现在缓过来了吗?”他说完吸了口烟。
女人闭着眼点了点头。
他发现她眼皮上有淡淡的伤痕。
“你既然缓过来了,那你知道我们现在什么情况吗?”男人问她。
女人又点了点头,轻声细语地回答:“知道。我们两个被困在同一个梦里面了。”
女人问他:“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很奇怪。这么离谱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我们身上。说出去谁会信啊?”
男人瞥了一眼女人背后有点眼熟的老式沙发,电视,吐出一口气:“只是,我们是真的困在梦里了。不然为什么我一醒来,看到的东西都和梦里面一模一样。”
“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女人插嘴。
男人轻笑了一声,觉得她一个瞎子,难道可以看出什么自己都没看到的不一样来吗?
“你不要笑话我是一个瞎子,有时候,你们这些不瞎的人还不如我们瞎子呢。”
“那你倒是说说,还有什么不一样啊?”他抖掉烟蒂问她。
“我们没遇到梦里那个声音恐怖,把我们杀掉的男人啊……”
男人一想,觉得她是有一些道理。女人稍微向他这走了几步,他把目光移在女人的脚上,看到她穿着马丁靴的脚上,拉链只拉了一半,便对她说:“你们瞎子啊,就喜欢逞能,说我们这些人不如你们,你看你脚上的拉链都没拉上,我不当睁眼瞎,给你说一声。”
“我知道。那不是我看不到才没拉好,是我太胖了,拉不上。”
男人不解地问她:“那你还穿这种紧死了的鞋子干什么?”
女人格格笑。笑完了说:“我喜欢,你管的着吗?”
“操。”
他捏紧了烟,又把还带着点星火的烟头给扔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女人转过身,敲打盲杖,碰到了沙发,又顺着转到了沙发前坐下。
听着他一句话也没说,她便笑着说:“诶,我说你,好歹是个活人,陪我说句话呗。不要因为我怼了你一句,就在那生闷气啊,好歹是个大男人,干嘛和我一个女人置气呢。”
“我听的出来,你柱了个拐杖,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男人转着眼珠,本来并不想和她说话,但刚刚她都这样说了,自己如果不回答,岂不是太不像个大男人的作风了。于是他撑着拐杖往沙发上走去,坐下,回答她:“我以前在边境做扫雷兵,有一次进行扫雷作业,炸伤的。”
他又点起来一根香烟,深吸一口,鼻子里冒出烟。
女人听他说完,很是敬佩地望着他:“你原来是做扫雷兵的啊。”
男人倒是一脸淡然地嗯了一声。
女人兴奋地朝他坐的那里挪了挪,继续夸赞他说:“那你以前也太厉害了吧。你们这些守卫国家的将士,是我最最佩服的一类人。我以前就特别想当个女将士,戍守边疆,保卫祖国,也可以向你们一样,为祖国贡献一点自己的力量。但是就是有一点可惜,你的腿现在不行了。不过你是光荣的,国家给你的好处应该不少吧?”
男人模糊地应了一声,似乎不想再谈论这个问题。
所以他另外找了一个话题,问她:“你,是怎么瞎了的啊?”
女人翘起兰花指撩了撩头发,也是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害,都是十几二十几年前的事了。我以前是做警察的,有一次和歹徒纠缠,撞碎玻璃,一小块玻璃砸下来,划伤了眼睛。”
男人半信半疑地看了看她眼皮上淡淡的划痕。
“两只眼睛都被划伤了?”
“是啊。”女人又睁开了她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
男人稍微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很诚恳地说:“那你也很厉害啊。你虽然没当成女将士,但你当了警察,也为国家贡献了自己的一份力量不是吗?你也很厉害。”
女人又笑。她长长地舒了口气:“那都是以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了,不过,我们两个以前也太像了,都是有为之士,做了贡献的人啊!”
男人配合着她笑,他笑了一会就变了脸,继续抽烟。
“中华牌的?”
这下男人脸上终于有一点惊讶了,问她:“你怎么知道?”
“我闻出来的。”
男人嗤笑一声:“这也能闻出来?”
“你是不是又看不起瞎子了?我虽然瞎了,但我的鼻子,耳朵,都灵敏的很呢。”
“嗯嗯,是。我现在很是看得起你了。”
女人听完,笑的停不下来。
男人抽完了身上的最后一根烟,脸上表情变得非常凝重。
“好了,不谈这些东西了。我们现在应该好好想想,怎么逃出这个小屋,怎么逃出这个梦回到现实去,等回到现实再说其他的也不迟。”
“嗯。让我好好想想。”
这时,男人已掏出了别在腰带上的匕首,丢了拐杖,踏着外八字逼近女人,他都差点把刀抵在女人脖子上了,但女人却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也没有起身的迹象。于是他猛地把刀刺向她的脖子,在刀落下的那一刻,女人不知从哪掏出了一把尖刀,竟也狠狠地刺向了男人的心脏!
从心脏传至全身的疼痛让男人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只能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女人,紧紧咬着嘴唇,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用手捂着胸口,一股血腥味涌上喉咙。
而女人被划了脖子,也朝沙发上一仰,闭上了眼睛。
【二】
男人做了噩梦,终于又醒了过来。
他被吓出一身冷汗,急忙摸着自己胸口,那里似乎还隐隐作痛,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确认自己还活着,他抹去了头上的汗珠,右手撑地,右脚用力站了起来。
他朝女人那瞥了一眼,略显出愤恨的神色。
这个女人,竟然再一次骗了自己,她根本就不是一个瞎子,瞎子怎么可能拿刀那么准确的戳在自己心脏的位置?她如果不是看到了自己的烟盒,凭气味就能辨别出来是哪种香烟吗?他要是信了她的鬼话他就是个大傻子,二愣子,活见了鬼。
但转念又一想,自己也骗了她,他以前左腿是有点问题,但现在都已经好了,所以他根本就不是瘸子,也根本不需要拄个拐杖才能正常行走。
自己也暗地里杀了她一回,一码归一码,也算是扯平了。
而且,她眼睛好使的话,那就相当于一个有一点用的助手了,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但这也直接证明,刺杀对方见血逃出去的方法,行不通了。
他刚才有个细节一直没说,那就是他们从梦中醒来是因为被别人杀死,杀自己他肯定下不了手,因此他的思路就是,那就杀了对方看看行不行得通。想到这,他瞅了一眼女人。
这个女人,肯定也想到了这一点,并且也没告诉他,所以他们才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对方。
那到底怎么样才可以逃出去?
男人摇了摇头。
他觉得自己脑袋晕乎乎的,就跑到缸子边,水缸缺了一块,缸中照出了他那张带着长疤的脸,他看水还算干净,就捧起水洗了把脸。
水很冰冷,冰冷的水让他头脑稍微清楚了一些。
先从房间里逃到外面去看看吧,男人想。女人横躺在门口,还没有醒。他斜跨过去,握住门把开门,可无论他怎么用力,门都打不开。最后他一拳头敲在门上,咬牙切齿地说:“该死的!”
再从女人身上跨过时,他的注意力却全被女人左手紧紧攥住的黑色斜挎包,他小心地从女人手上拿过来,打开拉链翻了一遍,里面有一包纸,一只护手霜,一只开不了机的手机,还有一些零钱。
男人翻包的时候一直朝女人那瞥,可能担心她突然醒过来,所以他翻得虽然仔细,动作却十分迅速。
他继续翻里面的小包,小包也有拉链,他打开一看,不禁露出一点笑。那里有一个盒子,看起来就很贵重的样子,他打开一看,却大失所望,里面只是一张明信片而已。
这时候,女人一下子坐了起来,男人神色有些许慌张,忙拉上拉链,但转向女人的那一刻,他却掩盖了自己的慌张,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
女人看着他,反复抚摸着自己的脖子,她稍微扭了扭脖子,对他说:“你……”
“啊,那个,其实,刚才我有个逃出去的方案,没来得及和你商量,擅自行动了,因为怕你,怕你害怕。”男人快速地说。
女人盯着他,笑了一笑:“这么巧……我也是有一个和你相同的方案,也是……怕你反对,就自己行动了。”
“啊……这样啊……”
至于那个方案是什么,两个人都心知肚明,没有点破。
女人看到他手上拿着自己的包,就问他:“你拿着我的包干什么?”
“是你的呀?”男人故作惊讶,便把包递给她。
他左手摸着头说:“不知道是谁的,刚才沙发上看到的,就想着捡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就是我的包,我过生的时候闺蜜送我的。”
男人转着眼珠:“那,你今年多大?听你的声音,就像个小姑娘一样清脆,应该不大吧?”
女人捂着嘴笑:“真的吗?我肯定是比你小了,但是我的年龄……”
她走过去凑在男人耳朵边吐出几个字:“这是个秘密。”
女人身上有一股栀子的清香,这让男人有点意外,他本来以为自己会闻到一股汗臭味。
他当然不是真的想知道她的年龄,她不想说,他也不想知道,男人就陪着女人笑了一会。
笑完男人问她:“你不是瞎子呀?”
女人对着他眨了眨眼睛:“我上次醒来是个瞎子,但是现在不是了。梦嘛,变成什么样的都有呀。”
“你也不是瘸子呀?”女人学着他的语气说道。
男人知道女人又骗了他,她给的便利台阶,自己当然不能顺着往下玩滑滑梯,所以他说:“我是有一点腿脚不便,只是有时候可以不用拐杖。”
女人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把包背在了身上。
她觉得自己肚子有点饿,便把包打开,掏出手机,想点个外卖,男人看了就说:“没用,那东西连机都打不开。”
女人没听,还是按下了开机键。
直到怎么按都打不开,她才叹了口气。肚子很配合主人,咕咕叫了两声。
“去厨房看看吧,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之类的。”
女人看了一眼他:“我不会做饭啊,饭一直都是老公做的。”
“那我和你老公还有点像,我正好也会做一点饭。”
“那太棒了,我,我虽然不会做饭,但是可以帮你打点杂。”
“这可以。”
女人也许是真的饿了,赶在男人前面开灯去了厨房,蹲下开始翻箱倒柜。
男人尾随其后,打量了一下厨房。
总的来说,自己莫名地熟悉这个地方,这很奇怪,因为他确信自己应该没有来过。这个厨房,也有一点奇怪。
地上铺的是灰白色瓷地砖,确实很干净,有三层的透明储物柜上,也非常干净,他还特地拿手去摸了一下,但灶台上却积了一层厚厚的灰,肉眼可见,他就没拿手去摸。
所以这就很矛盾,说这个厨房用过吧,但灶台上灰却那么厚;说没人打扫吧,地上柜子上又那么干净。
他这时候觉得自己很会推理观察,有点像个侦探,于是他以福尔摩斯一般的口吻脱口而出:“这个厨房怎么这么奇怪?”
女人忙着找食材,听到他这句问话,她显然也有点像个无所不知的说理家:“梦里嘛,奇怪不是很正常嘛!你别杵那了,我真的有点饿了,你不饿吗?”
“我还好。”他去翻了冰箱最上面的一层,找到了两个鸡蛋,一碗猪油,一些西红柿,黄瓜,还有一些生菜。
“做面条吃吧。”
“行,有的吃就可以,我不挑的。”
“那你还在找什么?”
女人边找边说:“碗呀,刚没看到哪里有碗。”
男人听了她这话,啥也没说,默默跑去洗生菜,锅很干净,他冲洗了一下,沥干水,放油,打鸡蛋,加水,下面。
等到他把面都煮好了,女人才终于找到了碗,所以她说的帮忙,就是找到了两个明明很显眼地摆在储物柜里的,她却在其他地方找了半天的碗,最后终于发现柜里的碗了,把它们清洗了一下,再把盛好了的两碗面条端出去。
也还好,没帮倒忙也好,男人这样开导自己。
他们正对着坐下吃面。
“你是个左撇子啊?”
男人看了一眼她拿着筷子的右手,对她点了点头。
“吃饭怎么都没把包取了?”男人嘴上是这么问,但心里却想,这包里根本就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她还要背着提防自己,只有她自己拿那个当宝贝了,他觉得她有一点可笑,但没笑出来,往嘴里塞着生菜。
“啊,”她表情十分夸张,略显尴尬地对他笑了一通:“看我,都饿糊涂了,把背上的包都忘了。算了,吃完再把它取下来吧。”声音也显得更加清脆。
男人心里想着,她发出清脆声音的嘴,活像抹了蜂蜜的刀。
女人翘着兰花指,拿勺子舀了一勺汤喝。
她微微俯身,男人可以看到她的双下巴以及她胸前堆着的肉。
“诶,你想到什么出去的办法了没有?”男人直接了断的问她,并不想再和她谈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琐事。
“我倒是有些想法。”女人放了勺子,吸了口汤。
男人半信半疑地说:“那你说说看。”
“咱们第一次不是那个了吗,”她比画完抹脖子的动作又说;“但是那个办法没用,其实我在梦里得知了一些思路,不知道你想到了不,”
她看了一眼男人,男人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梦里面有一个声音,在我即将被,那个的时候它一直提示我两个字,物品。我想吧,是不是得找出什么东西来才可以逃出去。”
“那应该找什么样的物品?这里到处都是物品,所以要找哪种物品,这个问题你想过吗?”
她摇了摇头,她也确实没想过。
但是她又在男人即将摇头之前发挥了自己的聪明才智和天真烂漫:“慢慢找呗,没准找到什么东西,捏在手上,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男人手撑着脸,朝左转过头,看着卧室虚掩着的原木门,听着女人吸汤的声音,看了一两分钟,转过来说:“就先这样吧,先找物品,我看这里也不像有什么能逃出去的物品。明天去三楼看看。”
“嗯,那门能打开吗?”
“打不开的,我试过,急死人了。”
“那我们怎么上去。”
“敲窗上去。”男人淡淡的说。
女人赞同地点了点头:“也是个办法,明天试试吧。”
“那你今天睡那吧。”
男人朝卧室看了看。
“那你睡哪?沙发吗?”
“你想睡沙发的话我也可以让给你。”他收起碗,往厨房里去。
“我还是睡卧室吧,沙发留给你,你还可以打量一下周围,再熟悉一下,看看敲哪扇窗合适,我都听你的。”后面传来女人的声音。
他假笑:“那你早点睡,时候不早了。晚安吧。”
“好,晚安。”她甩下最后一句话,进了卧室。
男人后来还没来得及再提醒她一句,女人已经“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他只得自言自语地说:“我就是想说,那门把手有点坏了,轻点不行吗?”
【三】
第二天天刚刚亮,男人就醒过来了。他睡的不太好,这个沙发很舒服,但就是因为这个沙发太舒服了,给他一种不太安全的感觉,所以他一整个夜里神经就没有放松过。他起身时,看到茶几上多了一个卡通的包。
男人又翻起包来,发现里面是他很熟悉的东西。里面有剪刀,断线钳,塑料卡片,薄刀片,一条长绳,还有一个小锤。
他背起这个包,往卧室的门上只轻敲了两下,门就咔嚓一声打开了。
女人不知什么时候醒的,但看她睡眼惺忪,黑眼圈浓重的样子也知道她没怎么睡好。
男人知道她没睡好,还知道她没睡好的原因。
但男人还是问了一句:“昨天睡的怎么样啊?”
女人打了个哈欠,回答挺令他意外的:“睡的特别可以,就是早上醒的早,现在还想睡个回笼觉呢。”
“别睡了,等一下再睡吧,先去敲窗,爬到三楼去看看。”
她打着哈欠说了声“好的”,就跟着男人来到了窗边。
“怎么选的这扇窗户?”
“你没看到吗?这扇窗外面有一棵大树,等一下我们从窗子里出去,正好就可以爬树上去。”男人掏出小锤子,对着窗户狠狠一砸,只听啪的一声,玻璃碎了,只有一块碎片滚在了女人脚下,其他的全部掉落了下去。
“你要爬树上去?你这腿,能行吗?”女人看了一眼他又瘦又瘸的左腿。
“你眼睛能行吗?”男人没有回答他,收好包,倒是这样反问了她一句。
女人声音尖锐了起来:“我眼睛好着呢。”
“那不就对了,我脚也利索着。”男人冷笑一声说。
“你刚才不是说……”
她没说完,话锋一转:“但是,但是我怕我爬不上去啊,我可没你这么利索。”
男人再也不理她了。
女人就眼睁睁的看着男人从窗户里钻了出去,右脚稳稳地踩在树干上,很是利索地朝上爬,简直和飞檐走壁的老鼠不相上下,不一会就见不着他影子了。
只听男人撂下一句:“爬不上来就在那待着吧,我自己找也可以。”
女人焦急地跺着脚:“你,你这畜生怎么可以这样?我,我今天豁了老命了我。”
她把头伸出去,往下看了一眼,竟然雾气弥漫,明明只是二楼到一楼的距离,但却一眼望不到尽头,吓得她赶忙把头缩了回去,拍着胸口自言自语:“好高啊,吓死个人了。”
过了一两分钟,还是好奇上面有什么,就又自言自语地说:“反正也死不了,豁了老命反正也死不了。”
她便牙一咬,心一横,钻出窗户,先落了脚,使劲把住一根非常粗壮的树枝,一点一点往上挪。
好不容易要爬到窗沿上了,她的鞋子却一点也不争气,在窗沿上打滑,而她尖叫了一声,整个人都朝后一仰,马上就要摔下去滚做一团。
却见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握住了她的手,他左手一使力,就把女人从生死边缘上救了下来。
女人的心像被人死捏在手上的麻雀一样挣扎着跳的厉害。她喘着气,大脑一片空白,她头怎么抬都抬不起来,边喘边说:“谢谢你,我,我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刚才真的谢谢你了。”
“不是说反正都死不了吗?那么怕干嘛?”
女人刚才说的话他全都听见了,她想起来自己好像还骂过他一句,脸一下子就红了,拿手抹了抹眼睛,又摆出一张笑脸来说:“我,我这不是安慰自己嘛,谁不怕死啊,我是人,又不是神仙,当然怕死了。”
男人倚在窗边抽烟,模糊地哼了一声。
“不是找东西吗?你怎么没……”
女人在看到床上那个棕熊玩偶的那一瞬间,脸色突然就变了,她话都没说完,就立在那,僵成了木人。
立了几乎一分钟,她又神色呆滞地走了过去,嘴里念着:“这是……”
眼泪竟然就顺着女人的脸颊流下来了,她带着哭腔,很激动的样子,一直吐着两个字,一句话都说不完整:“这是……这是……”
女人紧紧把棕熊抱在怀里,抱得很紧,好像生怕它突然活过来从她臂弯里逃出去了一样。
她把脸埋在棕熊上,一个劲地哭。
男人的脸色也不是很好,他走过去问她,声音要粗糙嘶哑好几个度。
“这是什么?”
女人只是摇头,不停地摇,一个劲地摇,却不回答他。
“这是什么?你说呀!你说呀!”
男人使劲把住她的肩,牙齿咬得紧紧的,血丝布满他狭长的眼睛。
“你倒是说话啊?你说呀!这是什么?”
他一个劲地摇她的肩,她也一个劲地咬着嘴唇摇着头。
男人又一把甩下了手,两步就走到了窗边,点着一根烟,继续抽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全都哽在了喉头。
屋内静的只听得到女人的哭泣,她先是默默地流眼泪,后面开始撕心裂肺地哭吼。
她慢慢爬上床,抚摩着墙面上贴着的幅画。
画是用彩铅画的,画面上有三个人,左边是一个女人,烫着卷发,涂着红唇,穿着碎花裙,马丁靴,看起来很年轻,很漂亮。右边是一个男人,笑的很灿烂,穿的是T恤和合身的牛仔裤。
他们都拉着中间的一个小姑娘。小姑娘扎着两条小辫子,笑的时候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
女人蹲在床上,掩着脸痛苦地哭着。
“我的女儿啊……我的女儿……”
“你还知道你有个女儿啊,我以为你,早就忘了。”男人的眼眶已经红了。
“怎么会忘?我怎么会忘记……”她朝男人吼着。
“你没忘?那当初女儿病重的时候,你拿女儿的救命钱去干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你现在说你没忘,那你当初呢?你当初干什么去了?”
女人猝然抬头,颤抖着嘴唇问他:“你原来知道我是谁?”
男人冷笑了一声。
“我早知道了。你这张脸,我怎么可能忘得了?我不戳穿你,是因为我恨,我不想原谅你。你呢?你不也早就知道我是谁了吗?你不也没说吗?你不也一副不认识我的样子吗?”
“那是因为我怕!我不敢!”
女人绝望的哭着嘶吼。
“你对着我吼什么呀?你朝我发什么脾气啊?这么多年了你这鬼脾气倒是保存的很好呀,一点没让我失望,一点都没有变啊!”男人猛地把小包砸在地上,朝着她嘶哑地吼。
她跑过去拉住男人的手臂说:“小江,我对不起你,我……”
“你最好不要碰我,我怕我控制不住,把你打死在这,还有,不要再叫我小江了。你不配。”
女人放了手,带着哭腔说:“我知道我错了,我不应该把给女儿看病的钱拿去赌博,这样,这样我们的女儿,我们的女儿就不会……”
“你住嘴!你现在说这些有他妈的屁用啊!你早几年干啥去了?”男人狠狠啐了她一口。
她哭红了眼睛,抽泣着:“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再原谅我了……可是小……江全,这件事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我们都很伤心,我们都把它忘掉了吧!”
“你给我滚!”他再也忍不住,打了女人一巴掌。
女人愕然,拿手捂住脸,停止了哭泣,但喉咙里不自觉发出的声音却止也止不住。
“你忘得掉,因为你狼心狗肺。我忘不掉的。就是因为你,你……”
他指着女人的鼻子,声音沙哑:“就是因为你,梦梦她才会走的。她走时几岁你知道吗?才六岁!才六岁!她就走了……”
“我当初把几万块钱打给你,叫你带女儿看病。你给我说的是什么?女儿小病,没事的,你就去打牌赌博,拿着我的血汗钱干这些鸟屎狗屁的东西!”声音因为吼得很大,男人喉咙一阵的不舒服,他手扶在窗沿咳嗽。
他流下一滴眼泪,又快速抹掉:“你说,你让我怎么原谅你?让我怎么忘掉梦梦?”
女人扑簌着泪,却没哭出声。
“算了。”
他有气无力地说了句。
“你走吧。”
“我走哪去?”
“从一楼的大门里走出去啊!”男人瞪了她一眼。
“梦境没有了吗?我们可以逃出去了?”
“你还没看明白吗?走出去哪是需要我们杀人找东西!”
女人听的一头雾水。
“那靠的是什么?”
男人闭上眼睛。
“我不是很清楚,但我知道,不是杀人找东西。因为第一次杀了人我们也没逃出去,现在我们也没有找到什么东西,梦境却没有了。”
女人张大嘴巴问他:“你为什么这么说?你怎么知道梦境没有了?”
男人示意女人看一眼窗户。
然后他耷拉着眼皮,似乎很疲惫,解释说:“窗外的景象变了。不是那么模糊的一片了。那个公园,你看到没有,是我们以前现实里经常带着梦梦去的公园……”
女人瞪着眼睛看了一眼。确实是他们现实里的那个公园。
“而且……屋子里的东西,也开始模糊起来了……”话音刚落,他们所在的地方就开始剧烈摇晃起来,所有的东西都开始碎裂,啪的一声,他们还来不及叫喊,一切,都全部崩塌,夷为平地。
【四】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和女人躺在了一片草地上。
男人头很疼。
他慢慢爬了起来。
他本来以为是要从屋里逃出去才回得了现实,但没想到梦境直接破裂,梦里的东西也完全破裂,他们就直接回到现实了。
抬眼一望。
是他们两个以前经常带梦梦来的那个公园。
现在应该是下午。公园里人不是很多。有的人在散步遛狗,有的人在打太极,还有的人坐在公园里的长椅上拍照交谈。
清风吹拂,阳光不刺眼,树动叶摇,叶摇影晃,一阵沙沙之声。
这勾起了他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
虽然他还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梦境会破裂,但是,一切都结束了,这样也好。
他爬起来,拿着拐杖,背起包,就想离开。
女人却叫住了他,慢慢站了起来。
“你还有什么事吗?”他冷冷地说。
女人小声地问他:“我,就是很想知道,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男人似乎抖了一下,他缓缓转过脸,反问她:“你觉得呢?”
女人看着他瘦削的脸,又低下头:“对不起。”
让她奇怪的是,男人并没有再吼她,反而问她:“你呢,这些年,你过得又怎么样?胖了这么多,你现在那位应该对你还可以吧?”
“我没有再嫁。”她说。
男人有一点惊讶。
只听她继续说:“和你离婚以后,我没有再嫁了。其实这五年,我一个人过得一点都不好。”
“我也是。”男人喉结滚动。
“你瘦了好多。”
男人看着她的脸说:“你也苍老了好多。说实话,第一眼看到你,我真的没把你认出来。”
女人终于又笑了:“是啊,我发福了,也老了,有时候自己都不敢相信镜子里的人是我自己。”
她犹豫了一会,问他:“那你是怎么认出我的?从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男人叹了口气,回答她:“不记得什么时候认出你来了。我只知道五年了,你还是喜欢穿碎花裙,马丁靴,还是喜欢吃饭翘兰花指,还是不会做饭,找不着东西,关门那么使劲 ,还是那么喜欢笑,还是……”
“还是那么怕高,怕死。”
“你也是。”女人说。
她长长舒了口气。
“你还是喜欢穿牛仔裤,干什么都习惯用左手,走路翻外八字,喜欢抽中华牌的烟,晚上睡觉打大鼾,说话没有一点人情味。”
女人从地上捡起挎包。
“那你知不知道,我们到底是怎么出来的?”
男人转了转眼珠:“不知道。反正出来了就对了,你管他是怎么出来的。不是有句话说的好吗,黑猫白猫,能抓住耗子的就是好猫。”
“也是,”女人笑笑,又天真烂漫地猜测:“没准是我们相遇,相识,梦境才碎了的呢。”
男人没理她,女人却继续问他:
“你脸上的伤疤是怎么回事?早就想问了,却一直没问出口……可以和我说说吗?”
男人看着她灵动的眼睛,说:“自己作死的。”
她憨笑了一下。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男人还是没有回答,接过话茬问她:“你做什么的?”
女人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就,就搞网络的。”
“搞网络诈骗的。”男人帮她补充完整。
女人难为情地笑了笑,又问了一遍:“你呢?”
“我啊,搞开锁行业的。”
“小偷?”女人毫不犹豫地戳穿他。
“知道你还问?”
“你不也是?”女人说。
“怪不得你行动那么迅速,工具那么多,随便摸都摸的出来,力气也那么大。”女人抖了抖包。
“也难怪你明信片上全是电话号码。”男人又嗤笑了一下。
“那就,再见了?”女人朝他挥手。
“嗯,再见。”男人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却听洪亮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我们是XX公安分局民警,依法执行公务,请你们配合。”
他们都愣住了,互相看了对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