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电光刺破黑暗定格在小朵脸上。
她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茫然睁开眼,瞳孔里还残留着像是梦魇的影像。
“你们……怎么在这儿?”声音黏糊糊的,像是从深水里捞出来。
她转向成丛,又瞥见我,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角,更衬得脸色惨白如纸,“出什么事了?咦?”她突然撑起身子,脖颈僵硬地扭向身后隔档的阴影,“刚才那个小妹妹呢?”
“什么小妹妹?哪来的小妹妹!”成丛的声音像绷紧的琴弦,在狭小的空间里嗡嗡震颤。
她拽起小朵,带起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霉菌的阴湿气味,我弯腰去捡雨伞,指尖触到冰冷的水泥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
“有的!”小朵挣脱成丛的手,执拗地指向最深处那个隔间,声音发飘,“就在那边哭,说妈妈不要她了,哭得撕心裂肺。”她的目光像受惊的鸟,在斑驳掉漆的隔断门上来回逡巡,仿佛能穿透那些污渍和划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啪!”成丛一巴掌拍在她后脑勺上,清脆的响声在死寂中炸开,“你是不是傻啊?这是军营!铜墙铁壁的地方,而且还是大半夜,哪来的小孩子?”
这一巴掌像按下了某个开关,小朵猛地瞪大眼,瞳孔急剧收缩,倒吸一口凉气:“对哦,军营,那个十二三岁的小妹妹……”恐惧终于后知后觉地攥住了她。
她一把抓住成丛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肉里,身体像寻求庇护的藤蔓紧紧贴上去,“我以为……她是咱们一起来军训的……”
“你以为个……”成丛要训她的话没说完,突然从我们身后传来了“砰!!!”地一声巨响。
厕所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毫无征兆地猛然合拢!声音阵颤的尾音在这不大的空间里回荡,吓的我们猛然一缩脖子,手电光跟着惊恐地乱晃着投向门口。
我们看见,在光晕边缘,一个模糊的影子悄然矗立。
气窗上方投下来的模糊光线像团薄雾般地裹着她的下半身。
一条洗得发白、沾满干涸泥点的牛仔裤,脚下那双运动鞋早已开胶破口,露出里面脏污的袜尖。而她的上半身,彻底隐没在门框投下的浓稠黑暗里,像一团化不开的墨。
“小姐姐……”
声音飘忽不定,像漏风的破窗户在呜咽,“你不是说……会陪我的吗?”
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刮擦着耳膜,“怎么……说话不算数?”
小朵尖叫一声,整个人缩到我和成丛背后,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你从哪来的?这、这可是军营!”她徒劳地强调着,仿佛“军营”二字是驱魔的符咒。
“呜……妈妈不要我了……”那影子突然抽泣起来,哭声断断续续,夹杂着令人牙酸的哽咽,“你说会陪我的……可是……为什么骗我?”啜泣陡然拔高,化作凄厉的尖啸,“你们大人——都是骗子!!!”
“骗子——!!!”
最后一个字炸开的瞬间,一股裹挟着腐土和铁锈味的阴风凭空卷起!手电光疯狂摇曳,明灭不定。借着窗外一道撕裂夜幕的惨白闪电,它正以一种非人的、关节反向扭曲的姿势,朝着我们猛冲过来!
闪电的光只持续了一瞬,但足够烙下永生难忘的画面:它脖颈之上,空无一物!
“啊——!!!”小朵的尖叫几乎刺穿耳膜,我和成丛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耳朵。
冰凉、黏腻的触感,像一条毒蛇,倏地缠上了小朵的手腕!
“陪我……”无头的身影发出空洞的回响,力量大得惊人,“你陪着我……”
我甚至没看清它是如何动作的,只是放下捂耳朵的手,再抬眼就看见面前隔断的破木门,已经“砰”地一声死死关紧!
小朵绝望的哭喊和拍打声,硬生生掐断在里面。
成丛的恐惧被更强烈的愤怒取代,她像头困兽般用肩膀狠狠撞向门板:“小朵!你快放小朵出来!”
薄的木板纹丝不动,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仿佛她一下下地正撞在冰冷的石碑上。
下一瞬,里面的挣扎声戛然而止。
我抬起头。
隔断上方,小朵的身体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吊起,脚尖无力地悬空。
她的头,正被牵引着,一点点、一点点地,套向那个不知何时再次出现的、晃晃悠悠的绳圈里。
她紧闭着眼,面容安详得诡异,像沉入了一场永不醒来的噩梦。
一股愤怒的火焰从我胸腔最深处炸开,直冲天灵盖!
成丛还在徒劳地撞门,嘶吼着小朵的名字,浑然未觉我抬起的手心里,正升腾起一团幽青色的火焰,那火焰无声燃烧,映得我半边脸如同鬼魅。
就在她第三次撞向门板的刹那,“吱呀……”一声,门,自己开了。
成丛收势不及,一头栽了进去,一个趔趄撞在对面的墙上,疼得她龇牙咧嘴的惨叫。
而我,站在门外,目光看向半空中那个正试图将小朵的头颅塞进绳圈的“东西”。
幽青的火光跳跃着,将我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在白色的瓷砖墙上,如同张牙舞爪的恶灵。
“是你下来,”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每一个字都淬着寒意,“还是我上去?”
那东西的动作僵在半空。
片刻,竟传来委屈的啜泣:“我……我很孤独……只想找个人陪……”哭声断断续续,如同夜枭哀鸣。
“我不想问第二遍。”我觉得我的语气很冷漠,毕竟是个小,鬼……
小朵应声而落,成丛伸手接住她,但看我的眼神还是带着恐惧。
我指尖一弹,那团青火如离弦之箭射向那根绳圈,火焰瞬间暴涨,绳索像浸透了油脂般猛烈燃烧,发出噼啪爆响,焦糊味和一股恶臭弥漫开来。
灰烬如黑色的雪,簌簌飘落。
“妈妈她不要我了……我明明考了第三名,我想跟她要一双新鞋,不然,体育老师不许我上课,可是,她不要我了……”
一个瘦弱的小姑娘的身影在半空中显现,马尾辫,白衬衫和牛仔裤虽然都旧了,但洗的很干净,虽然裤管上落着泥点。
“那天下雨,妈妈说要带我去买鞋的,可是,她说要上厕所,就再也没有回来,奶奶说,她不要我了,说我不乖……”
她那双大眼睛水汪汪地望着我,与刚才的破败判若两人。
我心里一紧,似乎她的故事正映照进我的某段人生里。
“我晚上去找她,就在这附近,我怎么也找不到她,然后,就遇到了一个人,他说知道我妈妈在哪,可是,我就再也回不了家了,我好害怕……”
她垂下头开始哭,无法自制。
“你被人害死了?那个人是谁,你认得吗?”成丛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