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每天下班,都要等六点四十那班公交。
不是因为这班车最快,而是因为司机是老陈。
老陈五十多岁,头发花白了大半,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左手边的仪表盘上,永远摆着个搪瓷缸,泡着浓茶,茶渍在缸底结了层深褐色的壳。
林晓第一次注意到他,是三年前的冬天。她加班到很晚,错过了末班车,站在公交站台冻得直跺脚。就在她准备打车时,老陈的公交车缓缓驶来,停在她面前。
“姑娘,上车吧,捎你一段。”他探出头,声音带着点沙哑。
那天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老陈开得很慢,过路口时特意说:“这地方晚上黑,慢点安全。”他还给她倒了杯热水,搪瓷缸的边缘有点硌嘴,水却是温的,暖得她从喉咙一直热到心里。
从那以后,林晓就总等这班车。有时她上车晚了,老陈会多等半分钟;有时她抱着一堆文件,他会从驾驶座后面摸出个塑料袋:“装着吧,省得掉了。”
他们话不多,大多时候是林晓坐在靠窗的位置看手机,老陈专注地开车,只有报站声在空荡荡的车厢里回响。但林晓觉得踏实,好像这班车不是在送她回家,而是在陪她走完一天里最累的那段路。
变化是从半年前开始的。老陈的动作慢了些,有时报站会忘词,要愣一下才能想起来。有次林晓上车,发现他左手边的搪瓷缸换成了保温杯,里面是牛奶。
“医生说我胃不好,让少喝茶。”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林晓心里咯噔一下,却没多问。
直到上周,她上车时,发现驾驶座上换了个年轻司机。
“陈师傅呢?”她脱口而出。
年轻司机愣了一下:“您说老陈啊?他上周退休了,听说身体不太好,住院了。”
林晓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空落落的。她走到原来老陈坐的位置旁,看到仪表盘上的保温杯还在,里面的牛奶大概放了很久,结了层薄皮。
她那天坐过了三站才反应过来。
第二天,林晓买了点水果去医院看老陈。他躺在病床上,比以前瘦了不少,看见她来,眼睛亮了亮。
“姑娘,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您。”林晓把水果放在床头柜上,“那班车……我有点不习惯。”
老陈笑了,拍了拍她的手:“都一样的,能把你送到家就行。”他顿了顿,又说,“其实我早就该退了,就是想着,说不定你还在等车呢。”
林晓的眼泪突然就下来了。她想起无数个傍晚,老陈的公交车稳稳地停在站台,他探出头说“上车吧”,想起那杯有点硌嘴的热水,想起他刻意放慢的车速——原来那些她以为的巧合,都是他不动声色的惦记。
离开医院时,天已经黑了。林晓走到公交站台,六点四十的那班车刚好驶来,年轻司机熟练地停稳,打开车门。
林晓上车,投了币,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
车窗外的路灯一盏盏掠过,像老陈曾经陪她走过的那些夜晚。林晓拿出手机,发了条朋友圈:“有些陪伴,就像最后一班公交,它不会说很多话,却总能在你需要的时候,稳稳地停在那里。”
发送成功的那一刻,她好像又听到了老陈沙哑的报站声,在风里,轻轻的,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