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季氏独霸权 公室谋三桓
孔子不能不苦恼。
回顾曾经的过往,最值得自豪的莫过于十年前自己代理鲁国相国的那一段时光。
那时的鲁国政权实际掌握在三桓手中,三桓,是指春秋鲁国卿大夫孟氏(亦称仲氏)、叔孙氏、季氏三家的合称。因为三家出自鲁桓公,也就是鲁桓公的后代,故史称“三桓”。
鲁桓公生有四个儿子,分别是庆父、同、牙和友。
古代十分注重出身,国君之位是传贵不传长,传长不传贤。
庆父,是兄弟中年纪最大的,但他是庶出,与君位无缘。
同,年纪排行老二,但他是嫡出的老大,所以接了鲁桓公的班,也就是后来的鲁庄公。
牙,排行老三,称为叔牙。
友,为最小,称为季友。
公子庆父、公子叔牙、公子季友三人,虽然与国君之位无缘,但他们毕竟都是王室,他们都是贵族,他们的后代分别被称作孟孙桓、叔孙桓、季孙桓。因他们都是桓公的后代,故合称“三桓”。
鲁国公室自鲁宣公起,就开始日益衰弱,国政被操纵在以季氏为首的三桓手中,就这么一代一代往下传,“三桓胜,鲁如小侯,卑于三桓之家。”
鲁定公继位之后,他雄心勃勃,决定招揽人才,希望在贤臣良将的辅佐下,来提升鲁国公室的力量,说的通俗一点,就是把自己的权力从“三桓”那里给抢夺回来,让自己不再做别人的提线木偶。
于是,鲁定公从一上台就开始留心鲁国的人才。
有人说了,为什么是从上台后才开始留意人才,为什么不是上台前就关心政治,为自己招揽和储备一些人才呢?如果未雨绸缪,那么一登上诸侯职位,就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毕竟,过去很多人可是从一当上太子,就开始用心这样地做了。
要想弄清楚这个问题,可得先从当时的社会形势说起。
话说那个时候,在鲁国的南方,有两个国家,分别是吴国和越国,这两个国家怨恨情仇交错,盘根错节的,一会儿越国打败了吴国,一会儿吴国又打败了越国……
总之,我是风儿你是沙,缠缠绵绵的,说起来比较费劲儿。单说这一年,越国被打败,越王勾践的故事开始疯传于世。
说勾践被吴王阖闾给围困在了会稽山上,他下令给手下人说:“凡父兄昆弟以及国之姓,能献计退吴兵者,我愿与他共知国政。”
大夫子种听到了这个命令,他没有兴奋,反而有点愤愤然。
按理说,成为了一名大夫,官职也算不低了,可这与子种的理想相差甚远。不是说现实官职与理想之中的官职差距大,子种不是那种媚俗之人,他的理想可不是慕权贵。他是为自己治国安民的理想目标与现实生活反差有点大。
子种,可不能说是一名昏聩庸碌之辈,他有自己的理想和信念,他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国家强盛、人们安居乐业。做一个如管仲那样的人。先帝在时,自己人卑言微,就算是想进言,也够不到说话的份儿。
好不容易熬到勾践此新君立,自己的资格也熬了上去,原以为可以放开手脚大展一下宏图了,可谁知勾践这货,心却不在政务之上,整天游手好闲,声色犬马的,明显一副浪荡子的形象。
想想可以理解,凡没有经历过苦难挫折的王孙贵胄,守成之主,要想让他艰苦奋斗、励精图治,的确有点不太现实,毕竟自小在蜜罐中长大。再加上勾践新登王位,有点眼高手低,有点好高骛远,当然也可能是有点心猿意马,玩心太大,就不免放荡不羁。
总之,这种人,或者是他内心里有治国的理想,但还没有完全把摸住王道的脉搏;或者根本就是一个真正的浪荡子,专为享受败家而来。
子种自恃学问有点孤高自傲,纵然是面对皇室贵胄。曾经呕心沥血的几篇谏言,如泥牛入海之后,他逐渐冷却了曾经的热血沸腾。
如今大王的纳谏令,又勾起了他曾经的痛苦回忆,所以他不免有一些愤愤然。
但很快他就忘记了痛苦,重又燃起了希望。
读书人可能都是如此的迂吧。不管以前经历了怎样的黑暗,遭遇了怎样的不平,受到了怎样的冷落,一旦执政者给他那么一星点的和颜悦色,那他很快就又重新满血复活,心潮澎湃。
所以,文种还是旋风般飞到了越王身边。
看到文种趋步而入,勾践却坐在席上并没有动身。
被围数日,勾践的心情未免有点低落,他也认真反思了执政以来的所做所为,为自己的荒唐而悔恨,他发誓如果此次能全身而退的话,他一定要发奋图强。
纳谏令初下,有不少人为共知国政而心动,纷纷跑来献策,这种热闹的进谏最初也曾激起了勾践内心的激动和喜悦,他自以为有国人如此的热情和努力,敌人何愁不能战胜?
但听来听去,勾践很快就发现前来进谏的人,莫不是为了荣华富贵,他们都抱着侥幸的心理,以为在越国落难的时刻,只要随便为大王提一些不疼不痒的建议,也许就可以获得不菲的赏赐。
这些谏言,或无关痛痒,或南辕北辙,或子虚乌有,或无稽之谈,令勾践将要滚烫起来的内心又被泼了一盆冷水,不免泛起一阵悲哀:一个缺乏有勇有谋有长远见地之人的国家,恐怕只能苟延残喘吧!
他有点绝望!
所以当文种进来的时候,勾践只是不冷不热地看着。
见此,文种的心里也不禁一凉,但执拗的他还是开了口,口气未免带着一点冷:“臣闻之,贾人夏则资皮,冬则资絺,旱则资舟,水则资车,以待乏也。夫虽无四方之忧,然谋臣与爪牙之士,不可不养而择也。譬如蓑笠,时雨既至,必求之。今君王既栖于会稽之上,然后乃求谋臣,无乃后乎?”
勾践的脸由白而红,火辣辣地发烫!
能指出如此尖锐的问题的人,一定有高深渊博的学问,那他今天来献出的策,绝非以前那些沽名钓誉之徒所能相提并论的。“看来我勾践有救了!”勾践心中突然有点莫名地激动。
终于,他站起来,大步流星来到了文种的身边,先拱起手向子种深施一礼,然后伸出双手,一下子抱住了文种的右手,惭愧的连声说着:“否也,否也,能听到文大夫如此的肺腑之言,寡人乃醍醐灌顶,受教颇多,何晚之有!”
文种一下子泪流满面,他挣开被抱着的右手,跪下去,匍匐在地,痛苦流涕,断断续续地问说:“本来我们就不应该打这一仗,吴有伍子胥那样的大将,可以说攻城略地,战无不胜。闹到如此地步,唯有向吴求和了!”
见文种如此,勾践也不由得心生悲凉,他泪如雨下长叹一声:“唉!我越国还有可能强大吗?恐怕没有希望了!”
“大王,你怎么能如此灰心丧气呢?常言说得好,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必因一时的失败而一蹶不振呢?商汤也曾被围夏台,周文王也曾被困羑里,如今,你派一个能说会道之士,去游说吴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最后,勾践接受文种的建议,派诸稽郢去楚国进行了游说,会稽山之难不仅得到了圆满的解决,而且他这种礼贤下士求贤若渴的做法,很快就风靡于大江南北。
鲁定公希望像勾践那样,不仅可以留名青史,还可以摆脱当前尴尬的境遇——被三桓操纵,恢复鲁国宫室的辉煌。
再次回到先前的话题,既然想要恢复鲁国宫室的曾经辉煌,那为什么不提前留心人才?
其实任何事情都有它自己的来龙去脉!
按周礼来说,鲁定公不可能成为鲁定公,他究其一生也可能就是一个花花公子而已。他姓姬名封,他的哥哥是鲁昭公姬稠,只比他大4岁,身体强健,19岁就子承父业做了鲁国国君,用脚指头想想也能明白,在那个社会,有这样的哥哥存在,他姬封怎么也不可能有机会接触国君之位了。按规矩,就算是他哥哥半路死了,那国君之位也只能传给他哥哥姬稠的儿子,这就是现实,也是鲁国最早的祖先周公姬旦制定的礼法——君位嫡长子继承法。
既然没有机会成为国君,那就吃喝玩乐,使劲儿花天酒地,越放荡,越混蛋,生命才会越安全,这就是姬封的生存空间。
这样的现实,哪里容得他去招贤纳士!他也想不到去招募,招那些人干嘛,不要说树大招风,就算哥哥不产生歧义,自己要这些人干嘛,自己又不需要打仗,又不栽赃陷害谁,当然更不需要有人给自己出谋划策什么的,多那一事儿干嘛。
作为一个王子,最安全的生活,就是花天酒地,浪荡不羁!
姬封在那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哥哥鲁昭公也没有闲着。年轻气盛的昭公,接替王位后雄心勃勃,想要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可惜,当时的鲁国国政把持者三桓家,正是鼎盛的时候,特别是三桓的头头大执政官季平子,他几乎完全把持了国政,他的两个哥哥,也不被他放在眼里,别说鲁昭公了,鲁昭公做什么都必须征得他的同意,否则什么都别想弄成,鲁昭公其实就是他季平子手中的一个提线木偶。
为此,鲁昭公特别苦恼,随着年龄的增长,苦恼也与日俱增。
鲁昭公期待着有机会能掀翻三桓。
这样一等,一等就是25年,终于让他等到了一个机会。
25年,已经足够让一个毛头小伙子,花白了头发,颓唐了斗志。就在鲁昭公觉得自己这一生就这样要蹉跎下去了的时候,事情却突然发生了转机。
因为斗鸡,季平子得罪了两个大家族的族长。因为季平子在自己的斗鸡身上撒上了芥末粉,以至于迷瞎了郈氏族长郈昭伯斗鸡的眼,郈昭伯也是一个不肯吃亏的主,他在斗鸡脚上绑上了刀片儿,把季平子的心肝儿斗鸡划拉成了血鸡。
于是两家族闹翻。
同时,季氏家族和臧氏家族也发生了矛盾。臧昭伯的弟弟想巴结季平子,借助季氏权势来谋取臧氏家族的族长,事情败露后,臧昭伯的弟弟躲进了季平子的家中,臧昭伯也是气愤昏了头,直接闯进了季平子的府中,抓走了弟弟。
臧氏这是将老虎屁股给踹了一脚。
季平子很是不爽,他要收拾两个家族的族长,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作为一个诸侯的最大执政官,想要治理一下一个小小家族,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不用季平子直接说话,只要一个眼神儿,就会有人献上计来。
郈氏和臧氏也明白这一点,于是他们开始联合起来,抱团取暖,防止被团灭,但很快他们就发现即使他们联合起来也抗衡不了季氏,于是,他们想到了鲁昭公,这也正中鲁昭公的下怀。
因此三股势力联合,开始了对季氏的反击,最后竟然把季平子的相府给围困了起来。
秋高气爽,蓝蓝的天空中,悠闲地飘浮着几朵白云。相府的城墙高大宽厚,几乎可以和国都的外城墙相媲美。
“主公啊,看在我季平子这几年为国出过力的份儿上,请允许我为您牵马坠蹬,可乎?”季平子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着黑压压的那么一大群人,他的心里感到了一丝恐惧,他手扶垛口向鲁昭公哀求道。
坐在马车上的昭公看到哀求的季平子,再想想他先前的飞扬跋扈,不由得怒从心头起,他呵斥道:“飞扬跋扈,初,尔飞扬跋扈,着实可恶可恨,早知今日事,悔不慎当初!不可恕!”
“对——,不——不——不可——不可恕——”郈氏有点结巴,这个时候看到季平子的狼狈样,他有点激动,就越发结巴了。
“主公啊,那我请求您给我十辆,不五辆战车,让我离开鲁国吧,我再也不回来了,好吧!”
“不能啊,主公,这等于纵虎归山,后患无穷啊!千万不能答应!”不等鲁昭公说话,臧氏就赶紧压低了声音提醒到。
鲁昭公扭头看了一眼臧氏,他本来认为季平子这个要求不过分,如果他自动离开了鲁国,可以省却自己好多麻烦。但还未等他说话,臧氏已经大声吆喝开了:“季平子,你就死了心吧,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别再玩什么花样了,国君知道你的花花肠子多,你今天一旦脱了困,一定会卷土重来,赶紧以死谢罪,可以给你个全尸,否则,一会儿让你碎尸万段!”
季平子一听,仰天长叹一声,大骂郈、臧二氏:“郈臧二狗,你们挟私报复,不得好死,我如果脱了此困,一定饶不得你们,我发誓,诛杀你们九族!”
郈氏和臧氏一听,也大声骂起了季平子,骂他飞扬跋扈,骂他欺君罔上,骂他手伸的太长,骂他做事心太黑,骂他祖先八辈……
总之,把他们内心的那种愤怒统统发泄了出来。
突然郈氏一回头,看见自己的人都呆望着他和臧氏,他举起手中的马鞭,“啪”地一声,就抽在了自己马头右前方的一个家兵背上,并大骂道:“还愣着干嘛,赶紧给我攻城啊!”那个小兵吓了一大跳,扭头看了郈氏一眼,见郈氏又举起了鞭子,他下意识猛地一缩脖子,举起自己的长矛,就往前跑,并喊着:“冲啊,冲啊!”其他的家兵,一看,也赶紧跟他一起吼叫着,冲向季平子府墙……
季平子彻底放弃了求生的幻想,他指挥着家丁做起了死命的抵抗。
箭如飞蝗,血腥飞扬,不断有人因中了箭而惨叫着,一时间,怒吼声、惨叫声、呻吟声、撞击声交织在一起。
不一会儿,蓝砖与土混杂的墙上、地面上,就溅满了血痕。
郈氏和臧氏让人保护着他两个和鲁昭公,迅速撤退到了安全地带。
号角如泣,残阳如血。一天的厮杀,双方都已经精疲力尽,可季平子家的府墙太高了,虽然季平子家丁人数不多,但他们拼死一搏,所以虽然鲁昭公这边人数占绝对优势,但一天下来,也基本上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鲁昭公和郈氏、臧氏坐在树荫下的马鞍上,商量了大半天,也没商量出个子午卯酉。
鲁昭公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他咬牙看看郈氏那大胖脸,胖脸下那层层褶子的粗脖子,鲁昭公就有点生气,他真想拿一把刀猛地捅进那多褶的粗脖子里去,看看那里面究竟是怎样的血,是不是黏糊糊的黑血,“要不咋就这样蠢,连个像样的计谋都拿不出来呢!”
鲁昭公又扭脸去看臧氏,臧氏长了一张黑瘦的脸,腮上无肉,尖下巴,三角眼不停眨巴着,一付尖嘴猴腮的样子。“要不是为了弄倒季氏,我才不愿意和这两个笨蛋搅和在一起呢?蠢猪蠢猪,死鼠死鼠!”鲁昭公在心里很恨地骂着,一股悲凉之感忽悄然而至。
“呜——”似乎有幽咽的喇叭声传来,血红色的太阳已经掉到了山尖儿上,天地之间忽然出奇的宁静。
“杀啊,有人要诛杀我们三桓,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冲啊,杀啊!”远处突然传来阵阵喊杀声,伴随而至的是震耳的马蹄声,一下子就撕破了宁静。
“怎么回事?”本坐在马鞍上正悲怆的鲁昭公,听见喊杀声,猛地跳了起来,郈氏臧氏也紧跟而起,其他的人也都猛扭头看向路口。
季平子的府邸坐落在临淄城内城的偏东南,坐北朝南,大门开在东西向的广阳大街上,这广阳大街是临淄最宽阔也最繁华的大街,它向西穿过宫城正门直抵外城广阳门,向东经一系列的官府,直达外城龙苍门。
如疾风暴雨般,从东边街道口卷进来一大队人马,他们个个顶盔掼甲,手中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黑压压地一大片,队伍前面两杆大旗随风飘扬,红底白字,即使在惨淡的夕阳中也火辣辣地耀眼,左边旗帜上大书“孟孙”,右边“叔孙”。
鲁昭公心中一紧,但他强压慌张,厉声对郈氏和臧氏说:“去,看看他们要干嘛?”
郈氏与臧氏对望了一眼,搬鞍上马,迎着了上去,老远就厉声喊道:“国君在此,你们两家来干什么?”
最前面冲来的兵丁听说国君在,他们也不由得勒马停止了喧哗,就连城上的季平子也手扶垛口凝神张望着。
顿时,夕阳下死寂一片。
鲁昭公却觉得脑子嗡地一声,瞬间空白。
孟孙氏提马上前,冷笑一声,怒声呵斥道:“我以为是谁呢,你们两个见了我们三桓为什么不叩拜,太没有王法了!”
叔孙氏没有动,却大喝一声:“不知道礼仪的东西,给我拿下!”
有几个士兵喝声是,哗啦一下就围了上来,举长枪就要动手。
“慢!”臧氏也大喝一声,“我奉的是国君的诏命,来讨贼的,看谁敢抗旨?”这一下,还真唬住了那些当兵的,他们不敢动了。
这时鲁昭公在太监的帮助下,把地上的马鞍搬上马背,扶他上了马,提着马缓缓走了过来。
“大王在此,休的无礼!”昭公的黄门太监侯伏,也骑着一匹马,本跟在昭公身后,临到众人跟前,他一提马缰,双腿一夹马肚,先昭公跑上来,尖着嗓子喊道。
孟孙氏和叔孙氏其实早就看到了鲁昭公,但昭公在远远的树下,他们干脆装聋卖哑,假装没看见,此时看到昭公过来,也只是拱双手于额前,大声喊了一句:“大王,吉祥!”根本就没有滚鞍下马磕头行拜的意思。
“你们来干嘛?”鲁昭公强装镇静地问,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底气不足,腿肚子都有点打颤。
“听说有人造反,我们清君侧来了!”叔孙氏历来以蛮勇著称,干什么都喜欢竹筒倒豆子——直来直去的,他不等孟孙氏说话,就用手中大铁棍一指郈氏和臧氏说。
“混蛋!”鲁昭公心中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但他并没有敢骂出声来,毕竟现在还是人家三桓的天下,但如果今天弄死了季平子,那么接下来,这两个王八蛋,就成了瓮中之鳖,不愁收拾不掉。在这个时候,他不希望节外生枝,只求这两桓能安安生生待在家里,于是他是用低沉的嗓音说:“这里没有坏人,你们请回吧!”
“主公,你被蒙蔽了,这两个狗奴才真的是在挑拨离间,你带着您的手下回到宫城去,我们帮您解决这样的奸贼!”虽然声音不高,但孟孙氏的话冷冰冰地。
“你们……不需要你们来……”还未等鲁昭公说完,孟孙对叔孙一个努嘴,叔孙立刻就提马上来,大声说道:“主公,你退后,我替你解决这两个逆贼!”
未等昭公说什么,叔孙氏提棍就冲向了郈氏。
这个叔孙氏乃是三桓里面最为勇猛的人,但头脑简单,季平子平时其实很看不起这个二哥,总嫌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同时也处处提防着那个比较阴险的大哥孟孙氏。
所以他们三者之间罅隙是很深的!
孟孙氏倒和老二叔孙走的很近,他也总喜欢让叔孙氏打头阵,纵然惹出点什么过错,他也好推脱:“老二脾气暴躁,鲁莽了,多担待!”
叔孙氏最初听说季平子被昭公包围的时候,他还有点幸灾乐祸,他屁颠屁颠就跑到大哥府上去了,一进门就高兴地喊起来:“大哥,大哥,好消息啊,老三那个家伙被姓鲁的给包围了,让他那么嚣张跋扈,如今有报应了吧,呸,活该!”
叔孙氏私底下就喜欢叫鲁昭公为姓鲁的,以表示对鲁昭公的看不起。
孟孙氏虽然脸上没有表现出如二弟那样的激动,但他心里也是暗暗长出了一口气的,长期被季平子压着的头终于可以抬起来了。
”来人,吩咐下去,弄几个菜,我和二老爷要好好高兴一下。”管家转身往外走的瞬间,他又吩咐道,“再温点酒!”
很快,他们两个就猜拳行令,庆祝上了。
从未时一直到酉时,太阳西斜,两人喝的有点多,正迷迷糊糊坐着。
突然外面一阵喧哗。
“让开,这是三夫人!”
“管你是谁,我家老爷说了,谁也不见!”
“真是狗眼不识金镶玉,让开!”
紧接着就是一阵噼里啪啦,扑通哎吆的惨叫声。
很快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哀嚎着就闯进了孟孙氏的第二道门。后面紧随着一个高大健硕的汉子,他面朝后,倒退着,摆着搏斗的架势,随时防备着后面追击的人。
孟孙氏的几个门人,几乎清一色的鼻青脸肿,浑身尘土,亦步亦趋追击着健硕的汉子,但明显不敢近身,看来他们的那身狼狈相显然拜汉子所赐。
孟孙氏门人眼看无法与汉子对抗,他们只好哀求着女人:“夫人,你让我们……我们通报一下,好不好,夫人……”
孟孙和叔孙都认识这女人,她是季平子的三夫人。此时,她对门人的话理都不理,一直闯到孟孙氏和叔孙氏喝酒的大厅,盘腿就坐上了几案之上,嚎啕大哭:“桓公先祖吆,你马上就要断子绝孙了,白瞎了这么多子孙吆,一个个的糊涂蛋,竟然还有脸喝酒……”
女人的这一顿抢白,弄的哥儿两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脸红一阵儿的,白一阵儿的。
不错,女人正是季平子的小姨太,而那个跟随的健硕汉子,正是季氏的家将阳虎。这阳虎原名阳货,因为他身高两米,膀大腰圆,膂力惊人,冲锋陷阵勇猛如虎,深得季平子喜爱,赐其虎字,于是阳虎的名声就传播开来了。
这一次,季平子被围时,阳虎正保护季平子的三夫人去祭拜天地之神呢。因为前几天,她老做恶梦,不是梦见她和季平子被两只恶犬追咬,就是梦见季平子从悬崖上坠落下去,扑哧一声,被半空中的一棵树的树枝给扎破了腰子。每次她都吓醒了,浑身冷汗。
接连几天,噩梦不断,搅的她心神不宁的。第四天头上,她再也受不了了。经过几次三番地和季平子交涉,季平子最初并不放在心上,可架不住她的几次三番,听的烦了,就让阳虎带着几个家丁和丫鬟保护着她,出城到天神庙祭拜去了。
谁知今天回来,一进城门,就听说了鲁昭公带兵攻打季府的事儿。阳虎把三夫人安排进旅店,独自一人去观察了一下形势,看鲁昭公攻打甚紧,回到旅店,就和三夫人进行了密谋,他提出了到孟孙家去搬救兵的建议。
“都是王八蛋,你愿意去你去,我才不去!”三夫人可没少听季平子咒骂孟孙和叔孙的话,潜意识中,她对孟孙和叔孙这哥儿两个就没有什么好印象。如今,季平子遭遇如此磨难,这哥俩竟然没有想方设法救人,使她愈加恼怒。她再也压不住内心的怒火,不管矜持不矜持了,对俩人好一通祖宗十八代的问候。
等三夫人发泄一阵儿,平静下来了,阳虎说:“既然你这么恨他哥俩,那我就给你出个主意,既可以让你出口恶气,也可以救主人,怎么样?”
“你赶紧说!”
阳虎压低声音,这么一嘀咕,三夫人听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但她最终还是咬牙点了头,于是,他们冲进了孟孙府中,撒泼打滚起来。
这么大动静的折腾,孟孙氏一门全都跑来了,孟氏大娘子也被搀扶着来了,她能说会道,也比较公正,三桓一族都比较尊重她。
孟氏大娘子先是大声呵斥着手下丫鬟:“看看三夫人都哭成啥样了,你们也不知道劝劝,一群废物!”丫鬟们涌上来,齐声劝着季氏三夫人:“三婶啊,您这样哭会哭坏身体的,起来吧,我们跟您搬来了干净的坐凳,您赶紧起来吧,这几案上太脏了,哪是您坐的地方啊,来,我们扶您!”在众人的连哄带架之下,在孟氏大娘子巧舌如簧的安慰之下,季氏三夫人只能站起来给孟氏大娘子道了万福。
孟氏又好一阵安慰:“看看,脸都哭花了,可惜了一朵桃花啊,你说说,有什么委屈地,说出来,大娘我为你做主,又哭又闹的,太有失体统了!”
孟氏虽软声细语,但是哄中带斥,让季氏不能不安静了下来,其实她哪里是存心来闹的,她无非是想借此来引起孟孙和叔孙的重视,既然都惊动了这整个孟府,那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有什么理由不停止撒泼打滚的?只是怕他们不听自己,哭闹只是她采取的非常手段而已。
季氏看看孟氏和叔孙氏哥俩,已经老老实实地坐着了,她走过去,对着他们道个万福说:“最后给你们有礼了,我们不久就会在地底下相见了,那个时候……”
孟氏大娘子脸都气白了:“有什么你就直说出来,别故弄玄虚了!”
季氏挺直了身子,提高了嗓门:“昭公最为忌惮的就是咱们三桓,灭掉季平子一族,就等于打掉了三桓的一翼,接下来你们说,咱们一族的命运会怎么样呢?”
孟孙氏和叔孙氏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酒彻底醒了,他们两个可都不是笨人,是啊,鲁昭公的意图很明显,他最恨的就是我们三桓,如今他如果消灭了季平子,那接下来我们两个就失去了屏障,他可以随时对我们动手,差点误了大事,多亏季氏一语点破梦中人。
他们赶紧爬起来,向季氏深施一礼:“多谢弟妹点醒,我们这就起兵去救相国!”
两人不再多言,立刻召集了所有人马,杀奔相国季府而来。
阳虎和三夫人相视一笑,趁乱退出孟府,暂闭旅馆去了。
真是世事无常啊!
叔孙氏跃马挥刀,直冲过来,说时迟那时快,未等郈氏反应,一刀就将其砍落于马下。
孟氏长枪一挥:“杀啊!”他们手下人一看,主人都开了杀戒了,那还等什么,杀吧!
一场混战开始了!
季平子一看,也马上把手一挥:“各位听令,奋力杀敌者,我重重有赏!”于是季府众人他们顿时来了精神,他们鼓噪着冲下府墙,打开府门冲杀出来。
黄门太监侯伏拉拉昭公的衣服,大声说:“主公,大事不妙,赶紧跑吧!”
箭如飞蝗,昭公的兵死的死,伤的伤,很多人一看,气势已去,逃吧,纷纷丢下武器,四散而逃。
鲁昭公仰天长叹一声:“唉,天不助我啊!”于是他拨马就走。
这边叔孙氏杀了郈氏,一眼就瞧见昭公拨马欲逃,他一提缰绳,就准备追赶过去,可刚转过马头,还未等他踹蹬呢,孟孙氏就提马冲了过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大哥,你看,姓……”叔孙焦急地喊道。
“姓什么姓,你给我杀臧氏去!”孟孙脸冷的如同一块冰,声音低沉却坚硬,根本不容叔孙说下去。
叔孙焦急地说不出话来,他只能从马背上直起身来,眼睛越过孟孙的肩头,用手指向昭公,嘴里呀呀地叫着:“哎呀,跑了,跑……”
挡在叔孙马前的孟孙心里说:“赶紧跑回宫里去吧!”
可季平子可不这样想,杀出府门的他,正好看到阳虎提棍杀出。原来阳虎把三夫人送回内宅后,他顺手提了一根木棍就杀到了季平子面前。
“去,给我杀了姓鲁的,快!”季平子点过阳虎,咬牙切齿地手指鲁昭公奔跑的方向,命令着,“杀不了他,你,你们也不用回来了!”
季平子说完,带着其他几个心腹,迎孟孙和叔孙他们而去。
季平子的心腹里面,有个人回头来看阳虎,眼光里满是焦急。阳虎一拧眉,然后一努嘴,目光坚定地看向他。
看到阳虎的这种眼光,那个人似乎明白了什么,脸色立马舒展开来,扭回头,高高兴兴地追随着季平子走了。
两个人的一系列眼神儿交流,也就是二十秒的事儿,外人根本没有注意到。
其实和阳虎进行眼神儿交流的,正是阳虎同父异母的兄弟阳豹,但他却是以颜皋的身份进入季府的,他们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他们的兄弟关系。经过阳虎巧妙的运作,颜皋成了季平子的贴身心腹,当然也成了阳虎安插在季平子身边的眼线。
看季平子走了,阳虎一挥手,一群家兵围过来,牵马的牵马,坠蹬的坠蹬。平时,头脑灵活的阳虎深得季平子的器重,他这个人不仅武功出众,而且脑子也转的快,特别体贴照顾府中这些当差的人,大家对他十分的感激和拥护。
“各位,对我有信心的话,就大胆地跟我走,否则,可以退出!”
“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愿惟将军您马首是瞻!”大家低声但语气坚定。
“好!”阳虎抢过马缰绳,飞身上马,大喝一声:“有愿意跟我阳虎冲锋陷阵报效国家的,出发!”
说罢,双腿一夹马肚子,用脚一踹马蹬,手中棍子一敲马屁股,就飞奔而出。
“冲啊,杀啊!”一大批家兵不甘落后,吆喝着,也纷纷上马追赶下去。
此时,季府前面,除了臧氏还被围困之外,其他的兵,要么战死,要么投降,要么撒丫子跑了。
被孟孙阻挡的叔孙恼怒不已,见阳虎已经追去,自己只好折回来拿臧氏出气。杀的臧氏家兵哭爹喊娘、血流成河,最后把臧氏也杀了。
季平子对两位哥哥跪拜致谢,一时之间,三人也亲热的不得了,随后三人一拍即合,将臧氏、郈氏两族全部诛灭,一时间,都城内阴风凄惨,鬼哭狼嚎。
单说阳虎,追出一大段距离后,就看见了鲁昭公和随身太监,俩人急急如丧家之犬,帽也歪了,衣衫也不整了。
他们似乎被追的懵了,绕来绕去,如掉进网里的苍蝇,乱飞乱撞,似乎是找不到回宫的路了。
“吁”疾驰的阳虎,忽然把手一挥,一拉马缰绳,疾驰的马骤然停下。后面追随的家丁,也迅速地来了一个急刹车。
“怎么了,老大?”这些追随阳虎的家丁,平时可没少得阳虎的好处,这阳虎不仅出手阔绰,凡从季平子那里得到的奖赏,阳虎一定会倾囊而出,公平公正合理地奖赏给相关的的人员。
所以,大家佩服阳虎,都拿阳虎当老大,都喜欢跟他干活。
刚才出发时,他们也听到了季平子的话,他们愿意为了老大肝脑涂地。
再说了,现在的鲁昭公就是丧家之犬,身边只剩下了一个小黄门,拿捏他俩就跟弄死一个小蚂蚁一样容易,如此可以立功的机会,千载难逢啊!
他们的想法很简单,既然相国已经说的明明白白:不杀了鲁昭公,就别回来。那杀了鲁昭公,我们不就奇功一件,到那时候,相国不得好好犒劳我们?一想到能替老大出力,还能轻松地获得功名利禄,他们一个比一个兴奋。
可阳虎不同他们,他太明白季平子的心理了。
“你季平子可真他妈的不算人,拿我当傻子吗?我如果真听你的,下手去杀了鲁昭公,那这事儿传出去,我以后还怎么做人?”
从季府一路追过来,阳虎把事情想了个透彻:“季平子其实就是扔给了自己一个烫手山芋,现在我阳虎无非就是人家季平子放出来的一只狗,如果真的咬死了鲁昭公,那就是帮季平子除掉了心腹大患,可是我就成了弑君的始作俑者,惹了众怒,最后会被季平子无情地送上断头台,甚至极有可能还会被他诛了九族,以安天下。季平子借我阳虎的手除掉鲁昭公,而我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他季氏弑君的替死鬼,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策!”
想到这里,阳虎心里恨的咬牙切齿:“这狗娘养的季平子,平时替你出力卖命,想不到你却处心积虑的总想把我置于死地,既然你不仁,那也别怪我不义!”
怎么办?怎么办?停下来不动的阳虎,内心却汹涌澎湃着,他也明白自己绝对不能明目张胆地违抗季平子的命令,那一旦传出去,他阳虎也同样是自掘坟墓,以后自己跟仕途无缘是小事儿,恐怕也一样被诛杀。
杀,不杀,这两种矛盾想法交织在阳虎的脑子里,捉对儿反复厮杀,他现在必须马上拿出一个可行又可信的方案,既放跑了鲁昭公,又能瞒过了季平子。
鲁昭公身边现在只有一个小黄门,颇有丧家之犬的味道。他想赶紧逃回宫里去,似乎逃到了宫里,就有了护身符似的,因此他千方百计地往皇宫那边绕。
这也让阳虎有了主意,如果把鲁昭公逼的进不了宫,让鲁昭公自己离开国都,那我阳虎不就可以撇清弑君的嫌疑了。
怎么办?阳虎脑子迅速转动,最后他有了主意。自己去把住宫门,制造一个布好口袋等人钻的强烈印象,这样就可以让鲁昭公明白进宫是死路一条,他自己主动逃出城去,那我阳虎不就可以免去杀死昭公的罪责了吗?季平子无法借我手除掉鲁昭公,当然也无法归罪于我了。
想到这里,阳虎主意一定,他大声对手下人说:“昭公会逃回宫里去,传令下去,我们去宫门守株待兔!大声传我的命令,大声传,让每个人都明白我的命令!”
说完这些,阳虎手一挥,棍子狠狠抽在了马屁股上,马向宫门飞奔而去,只留下一声震天动地的叫:“去宫门守株待兔,放走鲁公者,违令者杀!”马蹄声绝,声震云霄。人人震悚,剩余的人一个接一个大声吆喝着,纵马疾驰随着阳虎抄近路直奔宫门而去。
“我这打草惊蛇,希望鲁昭公能明白,赶紧逃往其他地方,别回宫来!”边跑,阳虎边在心里祈祷。
被追的晕头晕脑的鲁昭公和侯伏两个,正像没头苍蝇一样,夺路而跑,早已经是云里雾里了。正慌张之际,忽听的后面一阵阵吆喝声起:去宫门守株待兔!
然后,喊杀声突然消失,马蹄疾驰而逝。两个人惊劇回头,见追兵拐了弯儿。
俩人眼神儿交流,不自觉地用衣袖擦一下额头。才觉秋风微起,一阵阵寒意袭来,鲁昭公不由得仰头长叹,侯伏小声说:“主公,我们去哪里?”鲁昭公四周看看,喃喃自语:“去哪里,能去哪里,还是回宫吧!”
侯伏迟疑一下:“可是他们喊的……”他没有再说下去,他也弄不清楚,这些人完全可以轻易地追上他们,可为什么却突然放弃,而要去宫门守株待兔呢,“究竟是声东击西,还是另有隐情?”
按说,这些东西对侯伏来说,其实也不应该成为问题,他如果好好想一下,应该可以想清楚,毕竟能被鲁昭公选做贴身小黄门,他还是学过不少经略和书籍的,只是惊慌失措之下,他有点无暇集中思想。
沉默几分钟,听的更声一下,侯伏忽然浑身一震,说:“主公,咱偷偷回宫门窥一眼,我估计……”
说到这儿,侯伏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鲁昭公,鲁昭公正无精打采地坐在马上,垂头丧气的。
侯伏一提马缰,靠近鲁昭公,低声细语说道:“咱先回宫门窥视一眼吧,防止他们声东击西!”
连说两遍,鲁昭公这才醒悟似的抬起头来,迷茫地点了点头:“对,回去看一眼!”
既然有了目标,行动起来就快了。很快他们就确定了路径,很快就抄了近路回到宫门前,远远地在黑影里站定。几个小黄门被杀死在了宫门口,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黑衣杀手在宫门前鬼鬼祟祟转来转去,宫门城头阳虎正虎视眈眈地持刀指挥着手下人,并大声吆喝着:“给我把严实了,如果看到侯伏回来,不用回报,格杀勿论!”那真是撒下渔网等鱼钻,撅了陷阱待兽揽,鲁昭公仰天长叹一声:“天亡我也!”
侯伏赶紧低声说道:“主公,看来已经在这里安排好了,就等我们自投罗网了!”
这个时候的昭公也已经冷静下来,他低声询问侯伏:“他们为什么不直接追上我们,反而是在这里等着我们呢?”
侯伏沉吟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说了这样一段话:“这一定是阳虎的主意,他不敢担上公开弑君的罪名,又不能违背了季平子的命令,所以故意放出这样的信号,让我们不敢回宫……”侯伏再次顿了一下,然后鼓足勇气说,“现在国内恐怕已经不适合我们待下去了!”
鲁昭公看一眼侯伏,眼神儿忽然一下子迷茫起来,他惊惶地回头看一眼宫门,虽近在咫尺,似乎有无数双手召唤着他,可他明白,这里他已经无法进去了,最起码今天晚上已经进不去了。
一步三回头,在无限悲哀与留恋之中,鲁昭公带着侯伏,飞奔出城,逃到齐国去了……
阳虎复命,这个结果多少让季平子有点失落,但他又不能表现出来,他对鲁昭公恨之入骨,希望能借阳虎的手杀了鲁昭公,这样方解他心头只恨,但他又何尝不明白,不管是谁杀了鲁昭公,他季平子都免不了弑君的恶名,那些如粪坑里的石头硬一样的史官们,绝对不会放弃展示他们正直刚正的特性,一定会大写特写。现在,好了,昭公自己跑了,可不能再归罪于我季平子头上了吧。
国不可一日无主,三桓商量来商量去,最后选定了浪荡子姬封,他们觉得这样的浪荡子好掌控。
于是姬封就成了鲁定公。
同时,季平子也招来了史官左丘星,他认为成王败寇,既然自己已经把控了鲁国政权,那么他就必须让自己在历史上留下相对比较准确的正面的形象,没有人不希望自己流名青史!
三、左官秉史直 孔丘司礼荐
左丘星走进相府大厅的时候,季平子并没有说话,而是故意盯着左丘星,看他走进门,走过大厅,一直走到看了好一阵子,足有一分钟,他希望用这种方式给史官一种压力和某种暗示。
气氛有点压抑,这也正是季平子想要的效果。他盯着左丘星那肉球的脊背,不错,这个左丘星是个身残之人,右肩胛骨后方长着一个碗大似的肉球,使得他右肩高耸,同时,脊柱后弯,让他整个人又身体微微后仰。这样的姿势让季平子觉得很可笑,牵一下嘴角,季平子终于说了话:“左史,今天请你来,就是想和你探讨一下昭公这个事情,你看看怎么写,比较适合。”
左丘星一拱手:“这有什么好探讨的,如实记载,季平子逼昭公亡。”声音冰冷如同三九寒天房檐上垂下来的冰溜子。
季平子很恼火,他真想让人立马把左丘星一阵乱棍打将出去。可他忍了忍,狠狠咽了口水,低沉地问道:“实载?那你就如实记载,什么是实?昭公的逃亡,和我季平子没有关系吧?”
“昭公逃亡,是你一手造成的!”左丘星语气坚决,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其实,季平子早已经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但他还是希望给左丘星一点压力后,这肉球能改变一下说法,也不至于他季平子过于难堪,可是……
“还真是死脑筋,不开化的肉疙瘩!”季平子极其不悦。他心里骂着,眯缝起眼,直直盯住了左丘明,眼里透出了寒意。
可左丘星并不看他,站着,双手相搭,高举于前,宽大的衣袖正好挡在额前,头垂着,根本看不见眼。
季平子也只能看着左丘星油亮的脑门,生气。可生气也是白生气,其实他也知道,也不用看,左丘星的双眼是微微闭着的,就算没有长袍宽袖挡着,这个可恶的肉球也不会正眼看他季平子的。
恶向胆边生,逆我者亡!
“你说说怎么是我造成的?”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季平子还是忍不住了,冷冷地问道。
“不错,昭公不是你直接动手给赶走的,但一切均因你而起,所以史书上必须要写清楚,季平子逼亡昭公!”左丘星身残志坚,他回答的不卑不亢,依然保持着《周礼》给予他该有的姿势。
“你……”季平子一时语塞,但他历经了一次生死劫难之后,心境发生了一些微妙变化,他现在信奉血能给人警醒!
“我现在是鲁国的执政官,有生杀予夺之权!”听似轻飘飘地说出了这句话,但其杀伤力之大,季平子坚信,这句话的份量,够左丘星吃一壶的。
“自古以来,史官就是直笔书史,不惧死生!”左丘星也说的同样轻描淡写。
左丘星的漠视,一下子让季平子恼羞成怒,他不相信,还有人不怕死的!
“来人!”季平子厉声吆喝。
“大人,吩咐!”几个带甲武士闯进来,凶神恶煞地站在门口。
“拖出去,砍了!”季平子一摆手。
哗啦往上,几个恶神架起左丘星就走,孱弱的左丘星就像一只小鸡仔儿,被咬在了虎口。
大厅不小,武士们拖着左丘星往外走,季平子很自信地站着,闭上了眼,等着那声杀猪般的嚎叫声响起。
一时,整个大堂静的瘆人!
虽然闭着眼,但季平子依然能特别清晰地感受到武士们所处的位置。
武士已经走到了大厅门口,马上就要转出大门前面的影壁墙,可季平子并没有听到自己期待的嚎叫声。
“好你个肉球,是不是吓傻了,怎么连个嚎叫都不会了!”季平子心里也不知道是庆幸还是解恨。
最后一个武士的身影将要被影壁遮住了,季平子心里起了莫名的烦恼,他猛地睁开了眼。
“来,让他们拖回来!”季平子忽然想知道这个肉球究竟怕不怕,他对身边的阳虎摆摆了手,说道。
“拖回来,拖回来!”阳虎高声连叫两声。
放下左丘星,几个恶神退后一步,面无表情地站到离左丘星身后五六步远的地方,他们见惯了血腥杀伐,对什么都冷漠。
“左史官,人的生命很珍贵啊!”季平子冷笑着说。
“生命是珍贵,但史官的名誉更重要!”不擅言辞的左丘星,倔强地站着,眼盯着地面。
“你的意思是史书不能修改了!”
“不能,季平子逼亡昭公!”
“砍了!”季平子脸色惨白,他转过身,右手往后挥了挥,冷冷地说了句。
左家有兄弟四个,分别是星、月、阳、丘。
老大被杀,激怒了老三左丘阳。正在劈柴的他,一把丢了,高声咒骂着季氏,边往外冲。
他个头不高,但身体健硕,性格急躁。
“老三,你干嘛去?”左丘月在后面喊他。
“去找季氏狗东西理论!”左丘阳头也不回地说。
“唉!”左丘月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拉过老四左丘明,想要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二哥,你别伤心,季平子绝不了我们的后,更不能篡改了他弑君的贼名!”左丘明虽然年轻,但他性格沉稳,颇有一种少年老成的大将风度。坚挺的鼻子下,是长而深阔的人中,一层淡淡的绒毛长出来,预示着生命的年轻与活力。
老二左丘月身材高大,国字形的脸颊如同刀削般,线条刚毅。父母去世的早,哥哥又有先天残疾,老二左丘月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从十几代左史家族血缘中汲取到的正直基因,让左家四个孩子,个个铁骨铮铮,“史官秉书直笔”的信念,已经深深渗进他们的血液。
“四弟啊,史官可真不是人干的,没有任何的好处啊!”左丘月将老四拉到南窗底下,很感伤地说。
“二哥,你看,腊梅开花了!”左丘明突然指着窗外喊道。
窗外是一株腊梅,在凛冽的寒风里泼洒开了身形,哗啦啦开的正艳。
“又到年终岁尾了,过几天一场雪后,也许会有更多的腊梅开放吧!”
左丘月眼光迷离,喃喃自语。
软硬不吃的左家三兄弟都被季平子砍了头,最后,季平子依然怒气冲冲派人去宣左丘明来见。
在等待最后一名左史的时间里,季平子脑海里忽然走马灯似的闪现着左家三兄弟凌然赴死的慷慨画面,他的心忽然有点虚。
等左丘明真的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寒风吹过,左丘明衣服随风飘扬,颇有一种道骨仙风之感觉。
季平子心忽的一凛,他似乎悟出了点什么。
但他依然不死心,眼不敢直视左丘明,而是飘移在地面与天空之间。
天空上乌云沉沉,地面上风尘仆仆,天地间冷气嗖嗖。阴沉沉的天地,似乎在迎接着一场暴风雪。
“左史何载昭公之亡也?”后面几个字几乎是提足了气,才吐出来的。
左丘明并没有说话。
季平子惊惧回首。
左丘明身材高大,双目炯如烈火,虽然他的左目失明,那是他练习骑马摔下来的结果,但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凛然,他浑身散发着青春之朝气。
虽然俩人对面而站,但左丘明却将如炬的目光,紧紧地锁定在他季平子中堂的那副对联之上。
这副对联可不简单,单材质就让人唏嘘不已——一大块儿上好的鹅黄细丝棉绢,吸墨但不发散,极易形成力透绢背的效果。
字当然出自著名书法廖子然的手。这廖家,可是书法世家,祖上就练字,传到现在,廖子然专攻毛笔字,多在木板上练,当然他想在绢布上写,家里也没有那种财力。弟弟廖子歆专攻刀刻,功力了得。
对联的内容是:操存正固称完璞,陶铸含弘始浑金。
季平子也撇一眼自己的对联,立刻羞臊的脸红发烫。
他摆了摆手,意思是让那群凶神恶煞们退下去,但这些凶神们明显已经杀顺了手,还以为季平子又下了杀掉这个左史的命令,毕竟前面三个左史就是这样被他们拖出去杀掉的。
于是他们哗啦一下闯上来,拖起左丘明就走。
这一切完全出乎了季平子的预料,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府门外就起了一阵喧哗,紧接着,就闯进五六个手持竹简的人。他们呼喊着,潮水一样,势不可挡,他们闯过看守,边走还边呼喊着:“季氏,听说你杀尽了鲁国史官,今天我们齐国的、宋国的史官来替你写史!”
转过影壁,正与凶神们相撞个满怀,看到左丘明被拖,这一群人越发地恼怒起来,他们一连声高喊着:
“好啊,你季平子屈逆事实,滥杀史官,证据确凿,与你迫昭公亡同载史册!”史官们脸色铁青。
猛地回过神儿来的季平子,脸都气白了,他气急败坏地怒斥那群凶神恶煞:“谁让你们架左史的,一群废物,还不放下左史,滚——滚——”
左丘明被放下,凶神们灰溜溜地退出去了。
季平子换了一副笑脸:“烦请诸位史官,还是回到自己的国家去吧,我们的左史,会鞠躬尽瘁的!”
“哼,告诉你,就算你杀尽了鲁国史官,杀了我们,天下所有的史官也不会退缩,依然直笔记载!”
季平子苦笑!
自己的名声一下子就毁尽了!
头嗡地一声,哇的一口血喷出来,眼前一黑,他差点就摔倒了,要不是边上的阳虎赶紧扶住了他!
众史官们冷笑着离开了季府。
天地变色,风雪交加之中,鲁定公的继位大典如期而至。
即位大典当天,季平子就给姬封摆了一道坎儿。
按说,所有的流程都是设计好的,姬封就像是个提线木偶一般,提过来,溜过去。这倒无所谓,本来即位的所有步骤都是《周礼》中制定好的,三桓也只是全员照搬而已,这个理,别说他姬封,凡登宝座者无一能挑出些什么来。
不过,在祭拜祖庙的时候,三桓却生生整出了一个幺蛾子,让鲁定公姬封的心里憋了一肚子的恨。
登基大典的第三个环节就是祭拜祖庙,祭天拜地祭祖庙。前两个环节倒完全是按照祖制来进行的。毕竟鲁定公姬封也参加过哥哥鲁昭公的登基大礼,对所有程序也可以说是了如指掌的。
当仪仗队声势浩大地开到了祖庙庙门,大门缓缓打开,祖庙从外到内,早几天前就已经捯饬一新了。姬封迈步就要带头迈入,却被季平子一把给拉住了:“主公,你先等一下,让我们这些叔叔辈的先进!”声音不大,可相当地冷酷。
不等姬封说话,季平子立马回头对他两个哥哥叫道:“两位哥哥,祭拜祖庙,咱们做叔叔辈的应该先进入,好提前告知一下祖宗!”
孟孙和叔孙本来是跟在季平子身后的,彼时,孟孙看着季平子几乎和鲁昭公齐平的背影,他有点懊恼,当然他并不是懊恼季平子的飞扬跋扈,而是恼自己,按说是自己和老二救了季平子,但这却没有给自己带来什么实质性的权力改变,这个季平子开始几天还客客气气的,但转眼就又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了,从根本上来说,这老三除了看不起老二,就是时刻提防着自己这个老大。
“真是手贱,干嘛要救他,他就是一只吃骨头不吐渣子的狼!”
孟孙正恨的咬牙切齿,忽然就听到了季平子的问话,孟孙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对,对,还是三弟说的对,祖庙这个地方长辈应该先进!”还未等孟孙说话,叔孙就得意地吆喝着,同时一拉大哥衣袖,“走,大哥,我们先进!”
孟孙冷冷地白了一眼叔孙,并没有说话,也没有抬腿,而是把脸转向鲁定公,一拱手说:“今天是登基大典,还是国君先进的好,符合礼仪!”不等鲁定公有什么反应,他就侧脸看一眼季平子:“卿大夫你说呢?”
季平子脸一下子火辣辣地疼,心底忽然升起一口腥臊的东西,想窜上来,但被他死死地压了下去。
他知道孟孙已经看透了自己的心思,还真没有想到这个孟孙氏真的如此难以对付。
他心里恨的牙痒痒:“妈的,竟然不上当,本来想让你们两个背个越礼的黑锅,可就算你猜透了我的想法,那又能怎样,你既然不上钩,那我也就坡下驴就是了,看你们能耐我何?”
季平子心里虽咬牙切齿,可脸上却是云淡风轻的,他看了一眼孟孙,笑了笑:“孟大夫说的似乎也在理啊,对了,姬执事!”他转过脸来对着一个执事礼官说:“姬执事,这个礼仪到底是什么呢,你来给大家好好介绍一下吧!”
这是一个那个叫姬存希的执事礼官此时脸色煞白,结结巴巴地说:“大……大夫,您说……说究竟……究是……是什么,那就……就……就是什么……什么!”
“怎么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要你这个执事礼官是喝咸汤的吗?来人,把他给我拖出去,乱棍打死!”
武士哗啦一下,七手八脚把姬存希给捆翻在地,拖起来就走。
姬存希吓的屎尿都出来了,沥沥拉拉的一地,臭不可闻。他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求饶:“大夫,你饶了我吧,我知道错了,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
当噼啪声响起,姬存希彻底疯了,他歇斯底里地咒骂起来:“季平子你不得好死,你让我……就算是做了……做了……鬼,我……我也会向你索……索……”
众人皆惊,面面相觑后,不少人低头颤栗起来。
此时,轮到季平子的脸色煞白,外面的寒冷也无法阻挡内心的燥热,心口一热,一种腥气只窜上来,他仅仅咬住了嘴唇,依然把那口腥臊之物生生给咽了回去。
关键时刻,他绝对不能出丑。
他一招手,阳虎马上就过来了,他的右手四指并拢,大拇指弯曲,在小腹那做了个刀状,然后四指猛地一收,阳虎心领神会,匆匆转身而去。
姬存希喊叫声戛然而止,只剩下了呜哩哇啦的挣扎声,看来是被什么堵了口鼻,很快就没有了声息。
一切都静了下来,大家都尽量控制住呼吸的气量,鲁定公却粗声粗气地呼吸了好几大口。
“姚司礼,查一下祭拜的礼仪。”季平子从袖子里摸出条布帕,慢慢地掸一下嘴、额头,慢条斯理地命令道。
季平子身后站着一个官员,右手握着一卷帛书,那个时候这帛书可不常见,大多是竹简,挺笨重的。就是他点名的姚司礼姚仁句。
听到季平子的吩咐,姚仁句赶紧把手中的帛书一展,往上一抬,头稍稍往下一勾,朗声说道:“祭天祀祖,国君乃先……”
季平子不耐烦地一挥手,沉声怒斥道:“停,退下吧!”然后他又对另外一个执事礼官挥了下手,然后就退到鲁定公身后了。
这个执事礼官名叫姬飞,他当然明白刚才发生的一幕,那个姬存希只不过是个替罪羊而已,因为姬存希最近频繁被鲁定公召见,所以今天就……唉,没有想到这个季平子竟然如此心黑手辣,在这样的场合,用这样的借口,把姬存希给活活仗杀了,“很明显地杀鸡骇猴啊!”这样的操作,看的他姬飞心怦怦乱跳,他也偷偷瞄过几眼鲁昭公,他发现鲁昭公最初也曾表现出了一点愤怒,但很快就平和了脸色,低下头去,木木讷讷地站着,任由季平子肆意妄为了。
“唉,看来还只能顺着三桓了,人家是掌管鲁国的卿大夫,鲁定公也只是木偶,以后可得慎之又慎!”不错,本来姬飞想着等鲁定公即位之后,他要弃暗投明,离开残暴不仁的三桓,助鲁公宫室振兴,看来现在机不成熟,他姬飞只能愈加谨慎,先保护好自己的小命才是最重要的。
他深吸一口气,压一下心慌,闭一下眼再睁开,然后清晰而大声喊道:“国君入庙,祭拜列祖!”
鲁定公被刚才的一幕一惊,还惶惶然没有回过神儿呢,突然被姬飞的一嗓子一惊,才从惊惶中清醒过来,他赶紧正了脸色,整理一下冠带,很平静抬腿进了庙门……
接下来就是三桓,随即,其他大臣也鱼贯而入。
仪式结束,一踏进宫门,鲁定公就愤怒地把头上的鎏冕冠给扯下来,重重地摔到了地上,猛烈地撞击,让一些穗子折断,上面的玉珠四散蹦跳,叮铃作响。吓的后面跟着的两个小黄门赶紧扑过去,手忙脚乱地抓珠子。
姬封余怒未消,他大踏步跨进东厢房,几个丫鬟和小黄门正垂头端着几个调盘,点心、茶水一应俱全,伺候在门边呢。
跨过门槛,姬封随手抓起一只已经斟好茶的白玉碗,一抬手,白玉碗儿就直直地撞向墙壁,“啪”地一声,随着水花四溅,玉碗儿裂成了碎块,四下里飞散。丫鬟和小黄门们哪里见过定公发怒,他们吓的噤若寒蝉。“滚,你们都给我滚出去,滚出去!”一阵歇斯底里的叫喊,所有的人都被鲁定公给撵出了东厢房。
一阵歇斯底里地发泄过后,鲁定公逐渐冷静了下来,越想越不是滋味儿,他已经嗅到了季平子赤裸裸的血腥挑衅,他渴望夺权的欲望愈加强烈了,他对人才的渴望也愈加强烈,“我该从何下手,有个人指点迷津一下多好啊!”
但很快鲁定公也想清楚了自己目前的处境,在没有搜罗到辅助自己的奇才之前,最好还是继续装疯卖傻比较好一点,一想到这点,就让他懊恼不已。
鲁定公颓然地倒在榻上,脑子里昏昏沉沉地。
“启禀国君,左史官求见。”鲁定公的贴身小黄门,也是黄门总管弥度在帘外低声地喊道,“启禀国君,左史官求见。”似乎是怕鲁昭公没有听到,同时弥度也清楚鲁昭公和左史官的关系,他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再次禀告。
“请进书房里去吧!”鲁定公闷声地回了一句,然后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迈步朝书房走去。
鲁定公一走进书房,就看到了史官左丘明,他正站在书房南墙前面,抬头看墙上挂着的条幅,那是一幅书法,内容是老子的《道德经》中的几句话:“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那正是鲁国著名的刀刻书法家廖子歆的手笔,字形洒脱飘逸,刻功厚重沉稳,一笔一划都显示着端庄大气,与这段文字的内容搭配的浑然天成。
听见脚步声,左丘明赶紧俯身低头去跪拜。鲁定公赶紧以手相搀,并说:“这里又不是朝堂,还是免了跪拜吧!”
左丘明赶紧拱手低头,朗声说道:“谢大王!”
“来,左史请坐!”
定公的书房,也曾经是昭公的书房,左丘明来过很多次了,他知道应该坐哪里。
鲁定公踱到面南的大长条桌后面,屈腿跪坐下来,等左丘明在对面的条案后面长跪坐定,他挥手让所有的下人都退下,并厉声对他们说:“你们都出去吧,关好门,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能进来!”
等人退尽,门关闭,鲁定公深吸一下口气,沉声对左丘明说:“我听说季氏对你们家做的事儿了,还希望左史能节哀!”
左丘明脸色一暗,一种愤恨不由自主地浮现于色,他一咬牙:“我与季氏势不两立,他欠我家的血债,终究要报的!”
“唉,可惜我现在无能为力!”
“谢大王恩德!”
静默了一会儿,鲁定公姬封愤然站起来,踱了一会儿,最后,他站到了左丘明面前,弯下腰,附耳低声说道:“左史官,孤知道你刚正不阿,所以咱俩谈话也就没有必要遮遮掩掩,也希望史官不负孤的信任。”说这些的时候,定公在仔细地观察着左丘明。他希望能从左丘明的神态变化中窥察到左丘明真实的内心,毕竟现在的鲁国,是三桓的天下,他只是鲁国名义上的王,不能不谨慎小心地从事,如果一旦被三桓嗅到气味儿,可不是好玩的。
鲁国的左史官,身材高大,也相当的强壮,除了整理鲁国的历史,当然也需要记载平时发生的大事,以及国君或者那些大夫以及贵族们的日常生活。
除了写史,左丘明还特别喜欢练武强身,以适应比较繁重的史书记载工作,但长期的伏案,他的右眼视力下降很多,机会接近失明。上帝给你关闭了一扇门,比然为你打开一扇窗,左丘明的左眼视力特别好,由于饱读史书,左丘明的脑子里装进了无尽的宝藏。
左丘明脸色一正说:“国君您不觉得今天的登基大典有点太憋屈了吗?”
“是啊,这个季平子真是欺人太甚了,可是……”对于今天的祭祀活动,鲁定公本不想再说什么。
可左丘明却站了起来,快言快语:“国君您应该找一个精通周礼的人来当司礼,以后什么事都让其合礼和规,让他季氏翻不了浪!”
鲁定公抬头看了一眼左丘明,他并没有说话,但内心对于人才的急切渴求,比任何时候都强烈。
“你有这方面的人才吗?”鲁定公压抑着自己的激动心情,却只淡淡说了一句。
“我有个朋友,叫孔丘,他精通各种礼仪。”
“人品如何?”
“绝对正直,没有这种品质,我们也不可能成为朋友,近朱者赤!”
鲁定公想招揽人才的心估计是按捺不住了,他捋着颌下短须,在左丘明面前来来回回踱了好几圈儿。
可他忽然脸色一暗,刷地一下停在了左丘明面前。
“让人做大司礼,须和季平子商量一下吧!毕竟,这大司礼可属于公卿级别。”
左丘明抬头,清澈的眼光里泛着一点涟漪。
“我有个故事,想讲给您听。有个人在寒冬,找到一只狐狸,对它说,天这么冷,我想借你的狐皮一用,你看如何?狐狸一听,话都不说,呼啦一下就跑的无影踪了;又冷又饿的他,回家的途中又看到了几只羊,他赶紧迎上去,很有礼貌地对着羊,深鞠一躬,说,亲爱的羊先生,我能吃点您的肉吗?羊先是一愣,异常怪异地盯了他一眼,然后一转身,呲溜,也跑的没有了踪影。”
说到这里,左丘明忽然停了下来,房间里一片静寂。
阳光灿烂,从窗棂间挤进来,从地板上跳到几案上,越过几案,一下子跃上了左丘明的左肩,鲁定公的右肩,好奇地打量着两个人。
左丘明低眉,鲁定公眯眼,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儿。
良久,鲁定公缓缓睁开眼,笑了一下,然后开了口,沉声却坚决地说道。
“好,好,说的真好,让人醍醐灌顶。我明白了,你什么时候把孔丘带进宫来……”顿了一下,鲁定公又说,“这样吧,我现在给你拟一道旨意,直接宣孔丘为大司礼,让他明天早朝点卯!”
就这样,喜剧般的,孔丘成了大司礼。
其实,回想起来,连孔子自己都唏嘘感叹。
见罢鲁定公,左丘明随即就拜见了他孔丘,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了他,当时他为好友家庭的遭遇抱不平,也为季氏的弄权深恶痛疾,他当即表态,一定尽力辅佐定公,强大宫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