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早就想要写一写我的母亲,但是写不下去。最近愿意写,是因为我发现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当母亲,要不然,为什么儿子、女儿都出状况?
我去探索这个源头,发现我总是可以跟父亲联结,却始终没有办法在家族系统里给母亲找一个位置,似乎无论把母亲的代表放在哪儿都是不合适的。
就在那个刹那,我意识到,我看不见我的母亲,似乎她也没有爱过我。
我过往书写里提到的种种母亲对我的种种好,都是我硬拉出来的。我的记忆里,母亲不是在忙碌,就是在生病,小小的我除了想要拯救她,基本上就没有太大的印象了。
我的母亲,出生于1955年。她不到6岁(后来说4岁多)的时候,她的母亲就离开人世了,这是她特别大特别大的一个创伤,一直到我学心理学这个创伤才慢慢给剥出来。
我记得我把我做的跨越时空的练习讲给父亲母亲听、提到外婆的时候,母亲惊讶极了,问我真的可以对话吗?她想要问问当时为什么抛弃了她?而那天,母亲又生了一场病。
可见,这个创伤,真的是无敌无敌巨大的。
母亲的母亲离世以后,她的父亲努力了很久,找到了后来的另一半,然后又生下来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母亲的继母还带来了一个女儿,跟母亲同岁,她们家穿同样的衣服,梳同样的发型,同样的上学……只是后来,他们的命运,因为各自的选择,发生了改变。
母亲二十岁,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继母张罗着她的亲事,也有一些人给她当介绍,但是母亲都拒绝了。
直到母亲23岁那年,认识了我当年只有25岁的父亲。
他们的婚姻,原本是母亲在水库上一起工作的姐妹介绍的,但在了解到父亲家穷、兄弟姊妹多的时候,介绍人就不愿意介绍了、也没有给他们创造见面的机会。
这时候,父亲有了兴致,找到另外的人当介绍,并跑到母亲呆的水库去看她。在没有照片的年代,父亲凭着感觉就认出了母亲。在台上的母亲跳舞听说父亲要来,也在那个时刻认识了她陪伴了一辈子的男人。
听起来浪漫,他们在一起并不顺利,外婆百般阻拦,也觉得我父亲的弟兄姊妹太多、太穷,坚决反对他们在一起。
我的父亲忍着外婆的刁难,觉得不能负了自己亲生母亲那么早离世的这个女子,在帮忙做了很多农活、遭受了很多嫌弃以后,终于在28岁那年他们准备结婚了。
当时我的婆婆拿出家里的所有积蓄,叫父亲看着给母亲买些衣服,剩下的拿回家,父亲想要让母亲知道跟着他不吃亏,花光了所有的钱…
父亲母亲结婚的第一间房子是一个偏房,很小,吃饭睡觉都在一起,父亲一咬牙,借钱买下了大叔家的房子,母亲也为有自己的窝感到开心。
结婚第二年,母亲怀孕,那时候怀孕是一件不好意思拿出来说的事,必然要藏着掖着。直到临生产了,母亲才让父亲去喊赤脚医生接生,那是一个女婴,生下来便死掉了。
母亲没怎么休息,第二天继续上山掰玉米;父亲也早出晚归,回到了他任教的学校;他们都想让家庭更富裕一些。
第三年,母亲生下了我,我是立身,母亲吃了不少苦头,但总算是母女平安。大伯说把孩子抱出去看看,看到我又黑又瘦,觉得我将来只能担灯草了。母亲暗自下决心,好好待我。
所以,我打出生起,就是被优待的。母亲去割草,会带着我,她一边割草一边唱歌,我跳舞;母亲做饭,也背着我,她不要我一个人呆在床上,她想好好陪我;我有专属的婴儿车,有好多那个时期的照片…
后来我长大一些,别的小朋友都要捡柴割草放牛,我只是偶尔会去做农活,而那个偶尔也被四姐帮忙了,不是因为我是左撇子,而是父亲母亲觉得我能好好长大、健健康康的,就是天大的事。
从幼儿园到初中,只要没有跟父亲在一所学校,母亲都会念叨,爸爸则把我送到就近、相熟的同事家,期待他们好好待我。
大约是1985年,母亲开始生病,只要农忙就会处于无意识状态里,父亲带着母亲出去看医生,也带着我出门看看,父亲整夜整夜守在母亲的床前,母亲当时无意识不知道、但后来说她都记得。
1986年,父亲托人办了准生证,母亲生了妹妹,而她的病似乎严重了,整个人精神状态一下就垮了。这样的状态,大概持续到我上中师,或许后来还有,因为我外出求学,他们便很少告诉我。
2008年父亲生病,到2020年父亲离世的十几年时间里,母亲都特别任劳任怨地照顾着父亲,原本医生说父亲活不过三年,硬是在母亲的照顾下多活了近十年,简直是奇迹。
后来,母亲说,她生病的时候,父亲对她很好,加上爱他,选了他,也愿意任劳任怨的照顾和陪伴,他们是相爱的。
母亲的说法,曾经我并不认可,那时候我会觉得父亲长长的自传里都很少有母亲的名字,父亲直到离世也可以因为一个不满意就瞪母亲一眼……所以,如果他们有爱,大概早就在岁月里被消磨了吧。
父亲离世以后,母亲跟妹妹一起居住,帮忙妹妹带两个孩子。她会经常给我打电话说我辛苦,却从来不愿意来帮忙我。
她对我说,她来了也帮不到,所以就不来。我听烦了她这句话,后来连电话也难得给她打了。
再后来,儿子生病,她还是说那句话,我忍无可忍,告诉她这样说我很不舒服,不愿意来就不要来,不要以远为借口,母亲还是念叨她来了帮不了忙。
此后,我的家庭里又经历了一些事情,母亲不得不来,可是每次等家庭里的状况恢复,她就念叨着要回去。很多时候,我真的是二话不说就想要找车把她送回去。
我在想,为什么她就不愿意帮忙我呢?真的有那么远,真的不能适应吗?那也行,为啥又要念叨只要我需要,她就来呢?
我不喜欢她说需要她就来,这个感觉太被动了,但是我一个从来就没有向她开口的人,我也不愿意主动,于是在要不要来帮我这个事情上,我感受到僵硬。
直到女儿的身体前段时间出了一点状况,我迫于无奈,先是求助于舅妈,舅妈给她打电话告诉她我的状况,希望她来帮我;然后,她又给我说,只要需要,她就来。
我在做了一次疗愈以后,给她打了电话,让她来了。这一次,她没有说走,因为我们新开辟了一块土地,她对土地有着深厚的感情,所以每天都可以去打理它;因为我有告诉她,她是我的妈妈,我是她的女儿,我们各自归位,我需要她帮忙;也因为她有说,这一次她不走了,我喊她走才会走。
我的母亲,在为我改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