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早,父亲写了一篇日记,是写给我的母亲,在结婚的四十周年。第一次知道,父亲母亲是在国庆节结的婚。
父亲说:“四十年前的今天上午,当新郎的我穿着一身藏青色的中山装,骑着八成新的永久牌自行车,后面坐着位扎着两根小辫的新娘。我和她先在她娘家吃顿中饭,表示迎亲形式。还是邻居提醒,结婚是要婚姻登记证书的。路上顺便去领证,她农场的领导竟然不批准,他说伟大领袖才刚去世,又是唐山大地震,全国人民都在悲痛,你们竟然还开开心心结婚?”
“没有鞭炮没有婚礼,就请左邻右舍吃了顿晚饭。嫁妆是四条被絮,四条粘胶布被面,两只日杂品店买的小藤箱,家具是我这个小木匠自己打的。邻居来看了不动声色走了,我懂他们会怎么想,背后会怎么说。我理解我不后悔,我相信自己的眼光判断和命运。”
父母亲的婚姻是有渊源的。父亲的父亲是医生,母亲的生父也是医生。父亲因为家庭成分和爷爷的历史问题在学业工作上受到各种压制,母亲因为外公早逝被人领养没人疼爱。两个失意失落却内心骄傲的年轻人,辗转走到了一起。年轻的母亲唇红齿白,虽是养女,却也是很受欢迎。她貌似柔弱,心里极有主意,同一心把她嫁给富人家的养父母抗争,为此蹉跎成农村的大龄青年,也因此一直忍受养母责骂。她坚守着自己,她说她无法将自己托付给粗俗的人物,哪怕当时看来那些人家有多富裕。
母亲曾经讲过,第一眼见到父亲,一个气质特别干净的年轻人,仿佛混沌中闪出的一片清光,母亲的芳心立刻失落。母亲的年龄甚至还大父亲一岁,然而那个女孩子,身处卑微,却有一双诚实坚定的眼睛。
父亲写道:“四十年了,结果出来了,我娶了一个好妻子,父母的好儿媳,女儿的好母亲。四十年过去了,可能没有再来的四十年了。看着她从落落大方的姑娘到今天满布皱纹的脸,掉落牙的嘴巴,变成老太婆了,心疼!“
我们小时候,父母亲从未曾红过脸。父亲骨子里好强,母亲总依着他。 自一穷二白的家世中挣扎而起,两个年轻人付出了多少的心力,只有当事人能够体会。甚至我们做女儿的也不能完全了解。
“四十年服侍了我年老的父母,养育了两个懂事的女儿,带着两个外孙长大,太辛苦了!也包容着我,爱我四十年无怨无悔。夫妻过日子难免有不同的观点,我有些大男子作风,她让着我,依着我,我懂!请谅解我,永远爱着我的妻子,向金婚迈步!“
生活了四十年的夫妻,“爱“这个字还是第一次吐露出来,那么珍重的,藏了许多年。一路风风雨雨,一路扶持相伴,没有你侬我侬的恋爱故事,有的只是最素朴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