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芦僧判断葫芦案
1
黛玉给贾母请了安,来到王夫人处,见王夫人和王熙凤在拆金陵的来信,原来是薛蟠打死了人。见王夫人有事,就随姐妹们一起去李纨房里了。
李纨是贾政的大儿媳,贾珠的妻子。贾珠优秀早亡,留下幼子贾兰,寡儿寡母一起度日。
李纨是国子祭酒李守中之女,其父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思想,他觉得女子要以女红为要,识得几个字,能读《女四经》、《烈女传》就可。所以,贾珠死后,李纨就侍亲养子,教小姑子们做点针线活之类。虽处于锦绣之中,却活成了“槁木死灰”。
2
且说贾雨村成了应天知府,他接手的第一个案子就是薛蟠打死冯渊(逢冤)案。
拐子贪财,他把英莲先卖冯家再卖薛家,结果两家都不要银子,只找拐子要人。薛蟠倚财仗势打死冯渊,生拉死拽地拉走了英莲。
“……小人告了一年的状,竟无人做主,肯请太爷匡扶善良!”原告跪地陈述实情。
“哪有这等事,打死人竟白白走了拿不来的!”雨村大怒,欲发签拿人。
旁边的门子使了个眼色,然后退进密室商议。
门子忙上前请安,笑道:老爷一向加官晋爵,八九年来竟忘了我了!
贾雨村:我看你挺眼熟的,但想不起来。
门子:老爷怎么把出生之地忘了呢?老爷不记得当年葫芦庙的事么?
雨村大惊,方想起往事来,这门子就是葫芦庙的小沙弥。按理说,遇见故人应该是大喜而不是大惊的,而贾雨村是大惊。因为,他在葫芦庙的穷酸落魄,这门子最是清楚。
原来,葫芦庙失火之后,小沙弥无处安身,就蓄了发,成了衙门的当差。
贾雨村:刚才,你为何阻止我发签呢?
门子:老爷荣任到此,难道就没抄一张本省的护官符?
贾雨村:何为护官符啊?
门子:就是本省最有权贵的大乡绅名姓。倘若不知,一时触犯了这样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连性命都难保的!刚才说的这薛家,老爷如何惹得!这官司拖了一年多,都是因为碍着情面才如此。说着,呈上他的护官符来: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门子:这四家皆连络有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贾雨村:如此说来,怎么了结此案?你大约也知道这凶犯躲藏的方向了。
门子:不瞒老爷说,这打人的、这卖人的、这被卖的我都知道。被打死的是个小乡宦之子,名叫冯渊(逢冤),父母早亡,又无兄弟,十八九岁,酷爱男风,不好女色。偏偏的,他一见到那丫头就动心了,买来做妾,三日后进门,却不想生出事来。拐子又将她卖给了薛家,两家都找拐子要人。薛蟠倚财仗势令人打死了冯渊,夺了丫头,跟没事人一般地走了,留给下人来处理。老爷知道那丫头是谁吗?那是您恩人的女儿甄英莲。
贾雨村骇然道:原来是她!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旧恩人的女儿被新恩人的外甥给霸占了,这让他如何是好?这不注定他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吗!
门子道:当时,这英莲我们天天哄她玩的,很熟,她的眉宇间有颗米粒大的胭脂痣。现在虽然长大了,但模样还认得。这拐子偏偏又租了我的房子,那日趁拐子不在家,我悄悄地问她。她说被打怕了,什么都不肯说,只说拐子是他的亲爹,因为没钱还债才卖的。我再问她,她竟哭了,说不记得小时候的事。那日见了冯公子,英莲说,我今日罪孽可满了,谁知又生出新的事来!
贾雨村叹道:这英莲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偏偏又成这样。这薛家虽比冯家富贵,但姬妾众多,淫佚无度,倒不如冯渊定情一个人的好,如此良缘,恰遇见了薄命郎!暂且不说她了,如今这官司怎么剖断才好?(雨村拿话套门子,让门子说出断案方法。)
门子笑道:老爷当年何其明决,今日反倒成个没主意的人了!老爷补升应天府,系贾王二府之力,老爷何不做个顺水人情了结此案,日后也好去见贾王二公。
贾雨村:你说的何尝不是那个道理。但事关人命,又蒙皇上隆恩启复委用,岂可徇私枉法!(贾雨村态度做“端起”状。)
门子冷笑道:老爷说的虽是那个道理,但在如今的世上是行不通的。古人说,“大丈夫相时而动”,又说“趋吉避凶者为君子”,人往利边行,说的就是这个道理。老爷若依法断案,怕是连自身都保不住,又怎么去报销朝廷呢?
贾雨村低下了头,半天才说:依你来看,怎么断呢?(做路子,做思想斗争挣扎状。)
门子道:老爷明日坐堂,只管虚张声势,动文书,发签拿人。当然,人是肯定拿不来的。若原告不依,就拿薛家的族人和下人拷问。小的在暗中调停,让他们报个“暴病身亡”,然后又“扶鸾请仙”,说薛蟠的命被冯渊的冤魂追索而死。这件事由拐子引起,除了将拐子依法处置外,其他的都不累及。冯家没有什么人,只不过索些烧埋银子。薛家银子多,老爷判一千也好,判五百也好,冯家得了钱,也就无话可说了。
贾雨村笑道:不妥不妥!等我再考虑考虑,得压得住口风才好!
第二天坐堂,冯家果然没有几个人,贾雨村便徇私枉法,胡乱地了结此案。冯家得了许多银子,啥话都不说了。贾雨村赶忙修书两封,告诉贾政、王子腾:令甥之事已完,不必过虑。
薛蟠打死人命案终于做个了结。按理说,门子可是“立了大功”。可是,没过多久,贾雨村给他寻了个不是,远远地充发了才罢。
这桩案件在分析如何断案时,贾雨村并没发表多少言论,一直跟着门子给引的“路”在走。狡猾的贾雨村不想背负“忘恩负义”的骂名,拿话引诱门子说出他想要得到的处理“方案”,以此掩盖自己的虚伪:他没那么“坏”,他只是采纳了他人的“建议”。
而“立了大功”的门子,不但没有得到上司的嘉奖,反而被远远地充发了,这是为何?归纳起来,门子犯了职场上的四个错误:
其一:他不该认故交。相当于上司落魄的过去被人知道了。
其二:他不该认英莲。这直接给上司扣上了“忘恩负义”的帽子。
其三:在判案的过程中,他对上司在言语上既有冷笑又有奚落之意,对领导缺乏起码的尊重。
其四:判案的内幕他了如指掌。徇私枉法的事儿知道得越多,“死”得也越快。
门子不傻,他其实挺精明,要不然,他也不能从一个小沙弥混成衙门当差的。他原本只想讨好新上司的,却不料聪明反被聪明误,结果是“生姜还是老的辣”!经过这次教训,门子一定能悟出更多的道理。
3
且说那打死人的薛蟠,他家是金陵百年老字号的皇商。
薛父早早就死了,薛姨妈对这根孤种溺爱得很。薛蟠略识几个字,整日斗鸡走马、游山玩景而已。他的妹妹薛宝钗,小他两岁,生得肌骨莹润,举止娴雅,见哥哥不务正业,就帮着母亲料理家事,为母亲分忧。这个妹子,竟比哥哥强上十倍。
近日,皇上征采才能。或选妃选嫔,或选才人选赞善(女官),或为公主为郡主选入学陪侍等。那些官宦名家之女,都得亲名达都,作为备选,薛宝钗也在此之列。
薛蟠早就想到京城来玩了,借着送妹妹进京、送母亲望亲的机会进了京。
薛家在京城有几处房舍的,薛蟠想回自家的房舍住,但薛姨妈想住到哥哥王子腾家,或是姐姐王夫人家。姊妹间几年不见,想借这个机会好好地叙叙旧。然薛蟠不乐意,他害怕受到舅舅和姨父的管束,但他终没拗过母亲,只好住到贾家来。
薛蟠的官司贾雨村已经替他“摆平”,王夫人放了心;哥哥王子腾那边又升了九省统制,也可喜可贺;又闻家人来报,说姨太太带了哥们姐们前来,喜得王夫人亲自迎接。两姐妹一相见,悲喜交集,接着又去拜见了贾母。
薛蟠这边见过了贾政与贾琏,又引着见了贾赦与贾珍。贾政害怕薛蟠在外面惹事,让他们在东南角的梨香院住下,那是当年荣国公晚年养老的地方,有十多间房子。薛家母子住在这里,既相对独立又方便来往。每天饭后或是晚间,薛姨妈便过来跟贾母说说话,或跟王夫人叙旧。宝钗跟黛玉迎春姐妹一起,看书下棋做女红,日子过得倒也惬意。
薛蟠原本只想在贾府小住的,待下人扫出了自家的屋子就过去,却没想过来不到一个月,就把贾府的儿郎们认识了一半。都是纨绔子弟,今日会酒,明日观花,甚至聚赌嫖娼,无所不至,引得薛蟠比先前更坏了十倍。
贾政这个当家人,因为族人太多管不过来,加上贾珍才是管这些事的人,又则公事私事繁杂,竟不以这些俗事为要,放任了少年郎们的管教。加上梨香苑有街门别开,可以任意出入,自由得很。如此一来,薛蟠移居的念头就打消了。
日后如何,请看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