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第五节,我去何先生办公室约他一起去食堂吃饭。我见他旁侧站着一个男孩,眼泪婆娑,拳头紧握。何先生则黑着一张脸,一声不吭。我好奇,便问,咋啦?何先生气恼地说,校园欺凌!我很诧异,校园欺凌?这么大顶帽子,这男孩戴得起吗?
见我诧异,何先生便解释道,有同学投诉他下课做了不安全的事情,我又没有打骂他,只是跟他好好讲要注意安全,下课不要到有危险的地方玩,结果他在上英语课时,冲过去用脚踢那个检举他的同学。
我转身朝向那个哭泣的男孩,先把双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按了一下,再抬起手捧了捧他的脸,微笑着说,何老师你叫老师,我是何老师的妻子,按古时候的叫法,你该叫我什么?男孩一边流泪一边说,叫师娘。对了,叫师娘,既然我是师娘,我可不可以跟你说几句?我一双手仍然搭在小男孩的肩上。
你愤怒的不是何老师干预了你,而是那个同学检举了你,把你推到风口浪尖了,是吧?我心平气和地说。嗯,男孩应着,继而补充,他还故意笑嘻嘻的,我就是很烦他那副样子。嗯,他就是想看你笑话,看你被老师批评显得狼狈的样子,我表示理解地说。男孩子听我这样一说,顿时泪雨滂沱。我知道这孩子这一哭出来,心里就舒服多了,于是转身拿起纸巾帮他把泪水擦了,说,想哭你就哭吧,不用憋着,确实太委屈了。
男孩的眼泪被我擦干时,情绪也恢复了常态,之前紧握的拳头也松开了。我改用闲聊的语气问他,喜欢看漫威宇宙电影吗?男孩一边点头一边说,前几天才看了复联4(《复仇者联盟4》)。我微笑着点头应道,嗯,我也看了。还有比如《钢铁侠》《雷神》《美国队长》《蚁人》《奇异博士》《银河护卫队》,看没?男孩的情绪此时已经相当平静了,愉快地答道,看过一些。我笑着说,看来我们很有共同点啊,我可是漫威迷啊。既然你看过复联4,那么你对钢铁侠的死怎么看呢?
聊了几句钢铁侠,我打算结束这场谈话,毕竟教室里还在上课,不能耽误孩子太久,于是再次捧了捧孩子的脸,并且还轻柔地搓了一下,柔声说道,我知道你很委屈,下午第九节课,我有空,我帮你主持公道,俗话说,路见不平……我这后半句还没说出来,男孩竟然接口补了出来:拔刀相助!
好!拔刀相助!那你现在收拾好心情进教室上课,中午吃饱喝足,午觉睡得心满意足,咱们下午第九节课见,好吗?我微笑着说。
男孩嘴上应着好,脚下已迈开步子转身去教室了。何先生目送着那孩子进教室,我则用目光迎接着何先生,我们还得一起去食堂吃午饭呢,他可是管我饭卡的人啊!
这场简短的谈话为何有效?我做个简单的回顾与分析。
首先,我对孩子的行为略知一二时,我没有做任何评价,也没跟孩子讲道理,而是跟他建立关系。我利用何先生这个中介,成了孩子的师娘。既然我是他师娘,我跟他的关系就很近了,我跟他说话就不突兀,孩子对我的抵抗心理就会消除,相反,他还觉得我很亲近,对他很关心。只要孩子在心里不抵抗与他说话的人,后话才能继续说下去。
其次,我始终没有对这个孩子的行为进行否定,也没对另外一个孩子的行为做太多评价,而是对他表示情感的支持。我理解他的委屈,站在他的立场为他说话。这个时候,我不需要对错,孩子也不想理会对错。我只想抚慰这个孩子的情绪,让他的情绪平静下来,而这个孩子也需要有人站在他的立场给予他情感的支持。我给出的,恰好是孩子需要的,话就很容易说到孩子的心窝里。
再其次,我没有对这个孩子讲 “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大道理,而是找到我与他之间的连接点:漫威电影,这个连接点瞬间缩短了我与他的心理距离——我是有共同爱好的人!我们是一个阵营的人!我们是可以互相理解的人!总之,我们之间有了共同的话题,说起话来就很轻松。在这种轻松的氛围里,我与这个孩子干脆聊起了钢铁侠——之所以要聊他,是因为在《复仇者联盟4》的结尾,钢铁侠戴上无限手套,打了响指之后,因无法承受六颗无限宝石的能量而死,太遗憾了。因为有了共同的话题,孩子的注意力被我成功转移了,激动的心情平复了下来。
最后待他情绪彻底平静后,我又向他表达了我的立场。我明确地告诉他,我站在他这一边,我要为他主持公道,我要为他拔刀相助。男孩在这件事上本来觉得委屈,现在我又明确表态站在他这一边,这让他非常有面子,觉得自己虽然被同学告发了,但毕竟得到了师娘的鼎力相助,所有的损失现在都捞了回来。于是擦汗眼泪,笑着进了教室。
其实除了这四点之后,大家有没有发现,我还使用了丰富的肢体语言。比如把一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捧他的脸,并且还亲昵地搓了下他的脸,摸摸他的头,给他擦拭眼泪等。声音至始至终平和温柔,语速不快不慢,给到了孩子极大的安全感和信赖感。
写到这里,很多读者可能有点按捺不住好奇心了:你有没有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啊?第九节课两个孩子是否到你办公室来了啊?你是怎么处理的呢?
好吧,我逐一回答吧。这个男孩是何先生班上的,我要了解事情的真相实在太容易了,中午何先生一边吃饭一边就把所有情况告诉我了。事情本身实在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但这个孩子觉得自己遭到同学恶意告发心情恶劣可不是小事。所谓“做了不安全的事”可以模糊处理,但安抚孩子的情绪,教会孩子正确处理人际关系就得当个正经事来做了。
下午第九节刚上课,两个男孩就雀跃着来到我办公室了,那个告发者我早就认识,确实是一个喜欢没事找事的主儿。看这两个孩子笑得挺欢乐的,我笑着问,和好了?俩孩子齐声回答:和好了呀!我笑问被告发的同学,还需要我拔刀相助吗?那孩子有些羞涩地笑着说,不用了。
既然俩孩子已经和好了,我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至于安全事宜,上午何先生已经对这个孩子做了强调,我不必老调重弹。但是,今后遇到这类事情该怎么处理,却是要教给这俩孩子的。
我笑着问告发者,如果现在发生这个事,你在不向老师检举揭发的情况下,可以有哪些处理方式呢?好生想想,任何事情的处理方式都不止一种。
那男孩摸着头想了想,说,我可以大声地告诉他很危险,然后把他拉下来,或者是让班上其他同学找他玩,把他引到安全的地方。
我笑着点头,说,对啊,不告诉老师,同样可以把事情处理好,可是你选择向老师告发,把事情扩大化了,牵涉众多,牵连甚广,弄得大家都很不开心,所以你要从这件事里吸取教训,凡事都要动动脑子,要在不伤及众人的情况下妥善处理,不然,事无巨细都向老师告发,你今后的同学关系就特别不好处,你很有可能被同学边缘化哦。
随后我又告诫那个被告发的同学,同学已经告发你了,这件事已成既定事实,你骂也好,打也好,事情已成定局,因此首先要选择接受,然后再想如何解决这个问题。解决的思路一定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是你选择的却是在老师面前强辩哭诉,然后又在英语老师上课时,公然离座脚踢告发者,致使老师的课堂被迫中断,影响了其他同学的正常学习。本来一个小问题,最终演变成大问题,不是你的人品有问题,而是你处理问题的思路有问题,这个需要改正,不然今后再遇到类似的问题,最受委屈的还是你。不是每一次都有师娘帮你化解,明白吗?
两个孩子对我这番道理很受用,均表示自己错了,今后一定要注意。我笑着说,那么你们对我是服,还是不服?俩孩子异口同声答道:服!
好,走人!我手一挥,俩孩子笑盈盈地雀跃而去。
这就是小孩子,你完全预测不到他们何时会发生矛盾,但是我们完全可以估计到他们何时会和好。毕竟,孩子在学校里,最离不开的就是玩伴。虽然他们之间会因为一些小事磕磕绊绊,但也很容易消化这些磕绊小事。因此,老师在处理学生之间的矛盾纠纷时,只要不是恶意的欺凌,就要适当的模糊,但一定要安抚学生的心情,梳理学生的人际关系,教给学生处理问题的方法,他们才会真正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