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坤说,我给你讲个古戏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正躺在我身旁,大脚丫子冲着我的脑袋,手里摇晃着街上大妈发的塑料扇子。
灯已经关了,借着窗外透来的对面人家的微弱光线,我看见他的脚趾头前后搓动了一下。我才想起,坤有脚气。我忙把头侧到另一边。
我给你讲个古戏哈,他又说了一遍,语气相当诚恳,似乎让人难以拒绝。
老实说,我不想听他讲,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深夜里。我已昏昏欲睡,可我知道,只要他讲完这个古戏,我势必会失眠。坤曾说过,他现在还是很怕鬼,这种惧怕在童年时期就深深烙入灵魂,随着年龄的增长非但没有消减反而不断壮大,这种惧怕就源自他奶奶给他讲的古戏。
别了吧,早点睡吧,明天还得上班呢。我想打消他的积极性。
别慌着睡啊,很快的。这死胖子非跟我杠上了,很短的一个,是我妈讲的。
最终我还是没能阻止他。我盯着对面五楼,那是整栋楼上唯一亮着的房间,我怀疑它会在坤讲到最瘆人的地方时突然诡异地熄灭。
以前村里有三个兄弟,老大叫门栓,老二叫门瘩绺,老三叫……叫个啥到底?他刚开始讲就卡壳了,我不由笑了。我一笑他突然就想起来了,接着用纯正的乡音讲起来,是老大叫门栓,老二叫门鼻儿,老三叫门瘩绺。这三兄弟有个妈(这不废话吗),他们妈有天下地干活,结果遇到个老水牛精……
水牛有能成精的吗?我表示疑问,一般这种故事不都是说黄鼠狼或者狐狸吗?
坤也有点迷茫了,可能就是黄鼠狼吧,我妈当时就是这么个发音,未必是这么个意思。
我也就不再追究了,让他继续。
老水牛精就把他们妈给吃了,当时我妈讲的可吓人,怎么吃的,先吃头吃脑子,再吃身子四肢什么的非常详细!他说这话时似乎还惊魂未定的样子。
你别那么详细,咱俩都胆小,你接着往下说。我催他跳过这一段。
嗯,这老水牛精吃了之后,就进了村,这时天也黑了,他就变成他们妈的样子,去了三兄弟家。进了门,三兄弟说,妈回来啦。老水牛精应了句,嗯。老大门栓奇怪这声音怎么怪怪的,就问,妈你嗓子咋了?老水牛精说,在地头吹了风,感冒了。老二门鼻儿看见她衣服上有血,就问,妈你这身上咋有血啊?老水牛精说,在外面摔了一跤擦破了皮弄到衣服上面了。晚上该睡觉了,门栓门鼻儿都感觉他们妈有点怪,就睡在了外屋,老三门瘩绺年纪小才几岁,就跟他妈睡在了里屋。夜里门栓没睡着,听见里屋咯吱咯吱地像在啃啥东西,他就问,妈你吃啥呢?老水牛精说,我饿了,吃的是你舅拿来的红萝卜。门栓说,妈我也饿了给我点吧。老水牛精说,就这一点,给你了我吃啥。门栓心里奇怪,俺舅啥时候拿的红萝卜?他就趴窗户上往里看,这往里一看,就看见老水牛精吃的是小孩的手指头!他赶紧把门鼻儿晃醒,说,那里头肯定不是咱妈,门瘩绺让她给吃啦!俩人赶紧跑到屋外,老水牛精也跟了出来。后来俩人就爬到了树上,后来……后来反正都死了!坤一锤定音。
这就算讲完了?我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他。
嗯,后面的都差不多忘了。他丝毫没有愧疚感。
不是,你作为一个讲故事的怎么能没点职业道德呢!我都为他感到丢脸。
那天后来说了些什么现在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我最终还是失眠了,第二天根本没听到闹铃响而迟到了半个多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