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川王利珍坚持原创分享第497天
乡愁愈来愈浓，是在最近两年。随着万安山旅游紧锣密鼓的开发，听说位于万安山脚下的，我的故乡要被统一规划管理。这样的消息使我甚是惶恐。回家再看上一眼的热望也愈来愈迫切。说不定哪一天，我的故乡再也找不到旧时的模样。
门锁锈迹斑斑，已无法打开。隔着一扇薄薄的铁皮门板，目之所及，院内一切清晰可见，而脚无法涉及。
我无法走进童年的乐园，我无法触摸那苍老的榆树树干，我无法嗅嗅那寂寞盛开的桃花，我无法登上那略显窄小的通往房顶的石阶……
两次回家，徘徊在孤独寂寞的老宅前，我数次凝神驻足，泪眼婆娑。破败的老屋，杂草已是丛生。唯有几棵高大的椿树、榆树还在彰显无限的生机。苍老黢黑的树干，直指天空，绿叶成荫。顽强的它们，似在告诉它的主人：房屋抵不过的风吹雨打，我们无所畏惧，汲取自然的精华，茁壮身躯，等待你的归期！
这次和朋友回家，是从宅子上方往下走，恰好一处院墙倒塌，恰好容一人跨过，恰好圆了我走进院子的梦。
初春时节，院内一片荒芜，了无生机。当初我们引以为傲的房屋，房柱上贴有几块黄绿相间的瓷砖的房屋，傲娇地站在村子最高处的房屋，犹如耗尽气血的老妪，干瘪瘦小。这是当初那个装满我童年欢乐的屋子吗？你怎么矮了，你怎么窄了，你怎么黑了，你怎么没有温度了，你怎么没有笑容了，你怎么让我产生摇摇欲坠的惶恐？
记得当初，院子里的欢乐犹如装满水桶的水，稍一颠簸，就洋洋洒洒地往外跳。
春天，桃花，梨花，洋槐花，石榴花次第开放。满院馥郁芬芳。平房旁边的一颗榆树，在我的记忆里，虽然栽上没几年，和小孩胳膊般粗细，可榆钱结的一点都不吝啬。成串成串的，压弯枝条。撸一把，放嘴里；撸一把，放嘴里；再撸一把，还舍不得放篮里。饱口腹之欲，这是春天，这是榆树的无私馈赠。
夏天的夜，是最美的记忆。平房上的余热还未散尽，我们姊妹几个就往平房上搬运凉席和被褥了。躺在还灼热烧身的平房上，仰望空灵澄澈的苍穹，找寻能带来快乐的线索，是日日里家家孩子的功课。相邻的几家只有几米的距离，孩子们的聊天很是便利。一块儿找北斗七星，一块儿看银河，一块儿想象牛郎织女的相聚时光，一块儿辨别蛐蛐儿的叫声来自何方，一块儿学村子池塘里恣意张扬的蛙鸣，一块儿不知何时甜甜入梦，一块儿被早起的太阳晒醒……农村孩子的欢乐就是这么简单，取之自然万物。
秋天的丰收，装满院子的角角落落。玉米，谷子，花生，红薯，渐次被运回家。这时候，三间平房是不够用的。农作物轮流翻晒，这方唱罢那方登台。农民的喜悦就在这翻翻晒晒间流淌。
小时候的冬天极冷极冷，也很漫长。一冬几场大雪，次次都要历经至少半月才得以消融。贫穷的人们，点起树桩，芝麻杆边取暖，边侃大山也是很不错的享受。而对于我们小孩子来说，学着《少年闰土》里的故事逮麻雀是最大的诱惑。下了雪，扫出一块空地来，用短棒支起一个大竹匾，撒下秕谷，看鸟雀来吃时，远远地将缚在棒上的绳子只一拉，把麻雀罩在竹匾下。然后，把麻雀裹上泥巴，放在火堆里烤，过上一个小时，翻出剥开，肉香四溢，口水畅流。小小的一只麻雀，肉少的可怜，可我们一丝一丝的慢慢咀嚼，品味儿，当味儿淡的不能再淡，才会依依不舍吃下肚去。然后，再撕下一缕，再次开启饕餮盛宴。
少年不识愁滋味。故乡是甜甜的回忆。以苦为乐的日子，是现在的看法。而彼时，是真纯的欢乐，没有一丝苦的概念。
岁月渐增，生活狰狞的面孔，开始在脑海里打上烙印。苦的记忆开始占据更多空间。
万安山上日日里隆隆的炮声，打炮人“放炮喽！放炮喽！快躲开！”的提示声，又一个人被石窝子崩塌的乱石砸死的消息，又一个人的拉石头车子在陡峭的盘山路上失控滚落沟底的消息，又两家因为争石英石开采地界打的头破血流的消息，又一家因为丢了一只鸡，谩骂从日出连接日落的时候，又两家不知所里拿着铁锨撅头开仗的惨烈场面，日日都有的负面故事，充盈脑迹……使我对这方养育我的土地产生逃脱的念想。
贫穷，挣扎，野蛮。
这方土地，我是该爱还是该恨？
这方土地，难寻一块平路，硌的我脚板生疼！
这方土地，无数的陡坡，连拉车的牲畜都畏惧战栗！
这方土地，对劳动力的考验，多少次扭曲母亲瘦弱的脊背和不再光洁的脸庞！
这方土地，辨不清砸落在尘土里的汗珠和泪珠的数量，哪个更多，哪个稍少？
这方土地，靠天吃饭。多少次的辛苦劳作因为天不作美，颗粒无收！农人写满失望的眼神令人恐惧！
这方土地，多少家的孩子在世俗观念的绑架里早早辍学，踩着父辈的足迹重复那古老的故事！
这方土地，生我养我的这方土地_____穷山恶水。养育生命，也滋生恶梦。我爱着你，我也怕着你！
如今，当我拼尽全力逃脱故乡，走向所谓理想的远方时，才发现我只是一支天空里飘飞的风筝，牵着风筝的那根线还攥在故乡的手里！我的游荡，永远逃不脱故乡的手掌。故乡的丑陋，故乡的美好，在时光的流里，在日日的思念里，丑陋愈来愈少，美好愈来愈多。痛苦的记忆愈来愈少，幸福的回味愈来愈多。归乡的思绪愈来愈浓，归乡的脚步愈来愈密。
这个春天，再一次走进老宅，站在灰黢黢的院子里，身上是一阵阵的发紧发冷。如果不是朋友陪伴，我会静静的坐下来。屋檐下，石阶上，平房上，用脸颊触碰那青砖瓦房，用双唇去亲吻那地缝里钻出的野草，用心去探寻那遥远童年的笑声和泪花儿。我多么想，我多么想痛痛快快的把思绪拉长，拉长，伸向那遥远的，遥远的远方！我让泪水肆意横流，我让笑声恣意汪洋！我要做故乡最宠溺，最会撒娇的孩童！我要卸下城市给我带上的厚厚面具，做最自由自在的精灵！
淡淡远山，静静山村。
幽幽老井，幽幽老树。
幽幽小路，孤独老牛。
梦里相思，梦外牵挂。
梦里而过，梦里而忆。
因为懂得，所以牵挂。
记住春风，记住夏雨、记住秋果、记住冬雪，记住老屋，记住老树，记住记忆……
记住乡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