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一辈子住在高山之巅，垂暮之年，儿孙们自然不放心，常常开车接她到城里住。

    儿孙们都要忙工作生计，没有时间每时每刻陪婆婆。婆婆觉得没意思， 每次到城里住不了几天，就念叨要回山上。儿孙们自是不敢依她，每次她都自己悄悄走掉了。

    跑的次数多了，儿孙们也觉得婆婆舍不得山上，也就不强求她住在城里了。常常抽时间回家去看看，也可以放松心情。

    山上的房子是木屋，很多间。儿子们还小时，就按照土家人规矩分给每个儿子两间。房子按方向和出生顺序分的，老人说是老规矩。

    大媳妇是知识分子，凡事讲理，不争不抢也不叽叽歪歪，但是有原则，不该她的坚决不要，是她的毫发不放。她说这是原则，婆婆当了一辈子妇女主任，解释不清什么叫原则，但是她知道如何讲原则，计划生育年代，她非常讲原则。

      二媳妇忠厚，但不太想事。常常说话冲口而出，而且语气冲。

    三媳妇最善言，也最年轻，喜欢叽叽呱呱说话。

    妯娌们处得跟亲姐妹似的，二媳妇生孩子，大媳妇守着孩子出生，忙前忙后 。婆婆高兴，就常常当着大媳妇说：“长哥长嫂当爷娘！”大媳妇抿嘴一笑，不说话，继续忙活。

    二媳妇不知怎么，怀个孩子总出故障，不是自己流了，就是胎死腹中。每次清宫出来，脸白得像纸。两个嫂子边为她擦汗，边叹：“做女人苦哇，这样下去怕丢命！”

    大媳妇的孩子满半岁时，三媳妇又怀了。大媳妇要上班时，接到电话，说又在流。大媳妇说：“别动别动，哪里也别去，我教你怎么做。”大媳妇有经验，自己的孩子就是这样保住的。大媳妇每天给弟媳打一针，再让她服药，上厕所都不许下床，用盆接。过两天，竟然不流了。后来生孩子时，三媳妇老使不上劲，医生说再不出来开刀取。大媳妇穿了工作服进去陪她，在她耳边喊加油 ，又跑出去买红牛逼她喝。终于，孩子生下来了。回待产床时，三媳妇倒了，大媳妇抱住喊医生帮忙才抬上床。

      开始三媳妇在山上和婆婆住，婆媳常拌嘴。婆婆个小，年轻时漂亮，一辈子要强，嘴强能力也强，在村里老辈里是女强人。

      开始二媳妇在大嫂那里说：“姐，三家的讲要你们那两间房，我想你不会同意，我和你换，可以哈？”二媳妇也住在城里。大媳妇不置可否，因为她没听见谁告诉她要她让房子。

    一年婆婆生日，都在家。公公也在，搬了梯子，把分给大儿的房子的天花板一块块拆下。大儿子吃惊，问父亲干什么，父亲说给三儿子钉上。大儿子说：“您这不拆东天花板补西天花板吗？以后我还不得找木板钉上！”三媳妇接话说：“爹妈偏心，把最好的两间房给了大哥，拆天花板给我们也是应该的！”大媳妇不语，当天就回城了。

        公公去世了，老二老三说他们手头紧，大媳妇交代老大：“我们出钱办丧事，不要牵扯上弟弟们，一定要办得体体面面，老人一辈子村干部和党员，要对得住他。”

      办丧事的第二晚，老三和媳妇打起来了，大家去拉架，大媳妇不动。她知道为什么打起来，表面是老三把岳母安排到别人家去住了。

      公公入土为安三个月后，大媳妇查出疑似乳腺癌，但她瞒着家人。后来老大知道了，告诉了亲戚们，亲戚们都疏远了他们。大媳妇也不奇怪，说这是人性的正常表现。最后的结果出来，却不是绝症。

      那年的五月，大媳妇没有回家给婆婆祝寿。老大一个人去，回来很落寞。

    后来大儿忿忿地说：“母亲偏心！”原来大儿回家后，看三弟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堆在分给他的房子里，床也拆了。就说：“你们把屋子弄成这样，我以后怎么住呀？”三弟说：“这屋子不是你的，我们没分家，哪间我都可以用。”母亲说：“你在城里有住的，争这个搞么，三弟在家住，你就让他算了！”

      大媳妇就打电话给婆婆：“妈！按理，您在，房子是您的，您百年前，爱给谁给谁，您不立个白纸黑字，百年后子孙们贤，不争，不贤，争个头破血流也是可能的。几间老屋，不值钱，但人各有想法，有人就觉得争的是口气。我是媳妇，没道理争您的东西，老大回来住哪我住哪，他没地住我回来看看您就走！”婆婆急了：“有有有，怎么没有我儿住的地呢？你爸打小就分好了的，你们东头。”

      后来婆婆常对大媳妇说：“长哥长嫂当爷娘，你们要照顾三呢！”

      三弟常埋怨大哥没有帮他：结婚没帮多少钱，种烟从不出力，房子也不让给他……

    后来三也在城里买房，住进城里了，不再提起要哥们把老屋给他的话了。只是常抱怨哥哥。

    有次老大喝醉了酒，说心里不舒坦，最近两个弟弟常埋怨他少帮了他们。大媳妇不语，扶丈夫躺下。

    腊月间，婆婆和老三的女儿在老三的城里租房中一氧化碳中毒了，差点死了。三个儿子和孙子们大哭，大媳妇没哭。她赶紧把婆婆送进高压氧舱，面无表情的命令老大进舱陪妈，然后自己亲自操作机器。半小时后，婆婆醒了，侄女也醒了里，和老大说话聊天。两小时后，婆婆出来自己走回病房了。住了几天，兄弟们要婆婆出院，大媳妇不许，说必须住十天。十天里，做了各种检查，婆婆除了股骨头坏死，五脏六腑竟比儿子还健康。大媳妇说：“妈，您等着抱重孙子没问题！”婆婆乐呵呵的。十天后，婆婆要回山上，大媳妇说：“再治疗十天，怕留后遗症。”婆婆又住了十天，最后不辞而了。大媳妇不放心，打电话问了，婆婆说不敢在城里住了，也不强求她回城里了。

    婆婆生日，大媳妇两口子给婆婆磕了个头。婆婆眼睛湿了，颤颤巍巍地要扶媳妇。三个舅舅也在，婆婆说话：“我老了，以后长哥长嫂是爷娘，老大两口子要帮扶着小的。”大媳妇笑了笑说：“妈，长哥长嫂当爷娘是指爷娘不在了，长嫂幼叔幼姑，您看，我虽嫁老大，年纪比老三和孩子姑姑还小，和二弟媳一样大，您就不用再三抬举我了。再说，兄弟妯娌间，帮不帮，没有应该二字，要说对您才是应该的，因您是老大的妈，孩子的奶奶。没有谁生下来就专等兄弟姊妹帮扶的，老三，你说是这个理吗？呵呵呵！”说完这些，大家静了几秒，也呵呵一笑，开始忙嘴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