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的一个周末,我终于下定决心回青岛一趟。三个半小时的路程说不上远和近,中午一点多,车到站,走出汽车站,我发现自己再一次踏进这座城市的时候,和十六年前一样陌生,但两种陌生又似乎截然不同。
宿舍老七过来接我,就在出站口那里。这次班里的聚会得亏了他,就像上学那时候每一次张罗上出去喝酒一样。
接下来又见到了老五、班长、黑牛、小柱,时候不早了,众人到学校旁边的一家面馆每人吃了一碗面,先垫了垫肚子,面做得非常一般。
然后住进了酒店,陆陆续续的,能够回来聚会的都到了,这跟当年我们入学报到一样——人到齐的时候,才是开始的时候。
从彼此的寒暄当中,我知道了:黑三的体重已经接近当年的二倍,老八在外企上班,白领,日子过得很小资,老班长管理着一个五十多个中年妇女的小工厂,操的心多了去了,小柱不久前有了一个孩子,老婆不在身边,当下是辛苦的奶爸,老七在一家外贸公司,事业也做得很不错,二胖在卖狗粮,生意跟隆起的肚子一样……
隔着窗向外望去,一路之隔,就是那片我想了很久也无法清晰记起来的校园了,我在这里生活了七个月,或者是八个月,也无法记不清楚了,没有和这帮兄弟一起念完大学,所以我无法确定的是,十几年后的这次重逢,大家是不是有类似的感觉:
从宿舍到酒店,但看他们打起扑克来,那场景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穷小子变成了任总,老七还是那个无论输赢都像是赢了的老七;满头的乌发谢了顶,黑牛还是那个无论好坏牌都打不好的黑牛;体重翻了一番,黑三依旧是那个总是抓一手烂牌的黑三……
从大排档到星级酒店的包间,但喝起酒来,场面看起来和原来似乎也别无二致。
减了肥的老四还是不喝,推辞的话和原来一样;升级成为两个孩子他爹的老二依然能喝能劝;依旧瘦得蜻蜓一样的班长,当然还是和当年一样来者不拒,能喝还能喝,不能喝的还是认怂,越喝越兴奋的正在吆五喝六……
几瓶啤酒下肚,我还是非常清醒,便悄悄问旁边的老二,老二,你说我以前喝的青啤是不是都是假的呢?
老二幽幽一笑,不置可否。他知道的,以我的酒量,他喝白的,我喝啤酒,先倒下恐怕还是我。
如果不是黑牛媳妇的到来,这一切就像发生在昨天。
黑牛家嫂子是个颇为豪爽的女人,夜里接近十点,为了确定牛哥没有和兄弟们在一起喝多,领着儿子来探班,不知道她此行的重点是前者还是后者,但看得出来黑牛的脸色看,幸福多于介怀。于是嫂子喝上一杯自然是少不了的。
一个小小的插曲过后,我忽然意识到,这十几年,酒局再也回不到昨天,因为,当了人家的老公和爹,我们终究还是变了的。
老话讲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但在喝嗨了的人面前,这数字就如同这面前的酒杯一样,谁还记得它被端起了多少次。
我懒懒地靠在椅背上,眼神一定有些迷离。吐了酒以后,我知道此时自己通红的脸已经变得惨白。于是,再来找我喝酒的兄弟,端起了酒杯,劝酒的言语变成了:老大,来喝,我干了你随意。
这和原来也有些不同。
酒局虽然折腾到了后半夜,但第二天六点还是早早就醒了过来,洗把脸出了酒店。一个人在校园里随便走走,这是我回来之前早就想好的一项内容。
穿过那条抚顺路,就是学校了。初秋的早晨,空气很好,从西门走进学校,红的墙上,爬山虎一样的翠绿,花花草草间,石头砌成的小路走过去,仿佛可以听到过去的脚步声,而道边大松树下,还是我曾经在那里吐过酒的那方石桌石凳,就连图书馆前那株当时惊为罕物的香蕉树,竟然还是过膝一般的高矮……
时间真的过去了十六年了吗?
我拿出手机,在一幢红色小楼前拍了张照片。
小楼前是一条窄窄的路,一个短头发、身材胖胖的女生夹着本书从楼里面出来,脚步匆匆,像极了她。
我用微信将照片发给了她,她回复:我们的宿舍,你回学校了?!
是的,我回来了。
眼前的这条小路,当年,在黄昏或者午后,和许多羞涩的男生一样,不知道来回走多少趟,想着有那个女生从里面走出来,鼓足勇气上去打个招呼,但总也遇不上,偶然碰上了却又悄悄地走开,不敢开口。
学校被一条马路分成南北两部分,南边校区是教学区,这里跟我的记忆就有些不同了。南校区一进校门的左手边原来是一片小树林,原本想着自己当年手植的小树,如今“已亭亭如盖矣”,不想一幢大楼拔地而起,颇有些扫兴。惆怅和遗憾间,抬头四处看看,旁边的教学楼上,大大的窗户边,一个瘦瘦的男生在努力张望着什么。
会意地哑然失笑,记忆就像那楼体上的爬山虎一样,倔强地生长蔓延。
多年前在同一幢楼的某一间教室里,一个男人每一次自习的时候,都着她也会来同一间教室,就坐在他的前后或者左右。有一天她真的来了,坐在了自己后面几排的某一个位置,偌大的教室只有他们两个,这让男生如坐针毡,终于,他鼓足勇气上前打了招呼,竟然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慌乱地离开。他记得,那女生似乎也羞赧地低下了头。
心愿已了,该和兄弟们道别回家了。
新生开学的季节,校门口不时还可以看到来报到的学弟学妹们,他们的眼神里,自然多的是兴奋和憧憬,而我知道,他们终将要经历我们我们曾经经历的一切,包括十六年以前,和十六年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