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岁那年,曾经遇到一位化外高人,与我很是投缘,于是认了我做徒弟。每每高人云游归来,都会给我带一些新奇有趣的东西。会跳的纸人,说人话的鹦鹉,会飞的大雕,无油自燃的灯笼......
这些东西让我的童年与别人的分外不同。和同年龄的孩子走在一处,我总觉得高人一等,在他们还在玩糖人的时候,我已经骑着训好的大雕去临近的山上欺负兔儿鸟儿了。
有一年,师傅告诉我,他要去办一件大事,临行前,给我留了一个不像石头也不像木头的黑漆漆的东西,让我好好保管,说关键时刻有大用。
这之后我再没见过他。
2.
十五岁这年,有位自称是我师叔的人来找我。
那一日,我寻着往常的路去山里。
迎面走来一道人,他说,“我见你骨骼清奇,额泛金光,必有奇遇。小姑娘,近来可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啊?”
年少的我万分高傲,我斜睨了他一眼,楞是没理,直直朝山上走去。
这些年来,我日日上山,我那便宜师傅告诉我,我们这一门,修的是正气,气越旺,则法力越强,阳光就是气的一种,顾名思义,就是沐浴日月精华吸收天地灵气。
但我上山却不是为了练功,只因师傅在山顶种了一种叫妖瓜的东西,入口甘甜特别好吃,这瓜甚奇异,只在日头最盛的晌午结果,时间一过就没了,且每次只结一颗,为了吃到这甜瓜,我便坚持了下来。
我一路上山,那道人便也一路跟了上来,他看到我的甜瓜,便喜极而泣道,“找了那么久,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
原来那道人确是我师叔,我那便宜师傅也不是真抛下我不管了,我们这一派,有“师寻弟子,弟子不寻师”的规矩,但却不是为了尊师重道,而是找徒弟,往往意味着这师傅将不久于人世。
我问师叔,师傅为什么选中我,他说,那一年师傅见我,是在一个清晨,那日正好是上阳节,漫山遍野的上阳花,而我就站在那山顶,日头往下一照,额头隐隐泛着金光,小小的孩子,眉目间竟腾出一股不凡的气势,就知道我与别的孩子不同。
到我十三岁那年,果然,替他挡了一劫。
当然,在我看来,日子还是照过,这劫难我是影儿也没见着。
3.
父亲告诉我,这些是发生在我小时候和少年时的事。据父亲说,那一回师叔送我回来,我额头磕伤了,突然就不记得从前的事了。那之后,师叔就离开了。
那块黑漆漆的不知名物现下就挂在我的脖子上。
一开始我不信,但有回和小伙伴们一起过马路,嬉笑打闹着跑到马路中间了,正好一辆蓝色大卡车从正面就撞过来。按理说,这样大一辆车,撞我一少年人那肯定不在话下,不撵成肉泥也得五马分尸。但送医院检查,我却一点事没有。
老人们都说,是我头顶的天灯够亮,命硬。但是,只有我知道,在车即将撞上我的那一刻,从那个黑漆漆的东西里飘出来一团淡的看不见的雾气,将我整个裹起来。
打那以后,我就把它当了宝贝,洗澡上厕所,日日不离身。
4.
顾诚是我的好友。
和我不同,他们家是榕城的首富。我俩之间有着天与地那么远的阶层差距。
打个比方说,我家用的手工搓澡,他家用的自动按摩浴缸。我家住的平民公寓,他家住的独栋大别墅。
说实话,我都不知道这小子看上我哪里,到他成年时,竟非我不娶了。他父亲顾有年,见了我也很是和蔼,丝毫不像那戏里演的,国王棒打王子和灰姑娘。
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我一度觉得,一定是我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让他们图谋的。但除了那块黑漆漆的东西,我实在想不出我全身上下,还有什么是能让顾诚惦记的。而据我观察,顾诚对那石头没有丝毫兴趣。当然,也可能是装出来的。
有一回,我故意假装把它遗落在顾诚的抽屉里,将它往那放了好几天。结果,顾诚将它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还有模有样地叮嘱我,长辈给的东西,要好生保管,不可随意乱丢。
于是,那黑漆漆的物事又回到了我的脖子上。
作为我最要好最信任的朋友,顾诚是唯一一个可以享用我妖瓜的朋友。除了嫁给他,有什么好东西我都乐意与他分享。
每回这个傻小子接过瓜,都笑地特别甜蜜,我心想,这瓜果然很甜。
5.
二十一岁这年。
顾城告诉我,他将要出国,叫我不要等他。
他还说,如果有一天,我碰到一个跟他长的一模一样的人,千万不要相信他。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里,多了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我笑他,这世上哪有长的一模一样的人,难道你还有一个双胞胎哥哥或弟弟不成。
我有些伤感地送走了他,临行前,又赠了他一个我最爱的妖瓜。
他依旧笑呵呵地接过,只是这一次,眼眶里分明有泪光闪动。
我拍拍他的肩膀,很豪爽地说,“男孩子,坚强些,不就是过去喝几年洋墨水嘛,很快就回来了,要是想我了呢,就给我写写信。”
他没有接话,决绝转身,提起行李就走了,倒是难得果决了一回。
之后的几年,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竟然也没有给我写信。偶尔,我还指着他从前送的礼物,骂一骂,说“这小没良心的”。
6.
两年后,我从榕城毕业。
父亲拿来一封介绍信,让我去省城报道。
这是一家冷门报社,偌大的楼层里加上我也仅有两名员工,但是待遇出奇的高。
管事的是一名青年男子,名唤齐落。
齐落其人,面如白纸,平日不苟言笑,但懂的甚多。
他告诉我,每个人的头顶,都有一盏天灯,点亮它,则妖鬼邪崇不得近身。
但寻常人的天灯仅有一层,能发挥的力量也有限,若是灯灭了,就离死不远了,所以,晚上没事儿别在一层的书柜里瞎晃悠。
这话听着渗人,但我知道,他是刀子嘴豆腐心,为了我好。
我在报社待了一月,终日无所事事,只与齐落整理着他的那些藏书。
与其说这是一家报社,不如叫它图书馆更为贴切。我初来乍到时,以为那墙壁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报纸,待了一阵,才发现,这整层楼竟然都塞满了各式藏书。
这之中,有一个书柜是密闭的,外层灌了铁水,死死地封住了,齐落说,除了这里,其他书籍我都可以随意借阅。
7.
书柜共有二十七个,墙上有九,地上有九,天花板上也是九个。
右侧墙上第一排第五个书格的第三层上,有一册书,讲的是发生在各朝各代的神怪异闻。
其中有一篇,《寒冰之虺》,讲的是一只双头蛇报恩的故事,里面提到,虺幻化为白衣男子,全身真气凝为青丝,灌注到恩人头顶,顷刻间,只见那人眉目吐火,额泛金光,身量涨到了两丈。
我摸摸自己的前额,眉目吐火倒不知是何景象,但额泛金光,我曾不只一次听父亲提起过。
书上写到,“气凝于顶,金光灼灼,如额生天目,骇然不可直视”,意思是,真气凝聚在额头上,化作耀眼的金光。
我心生疑惑,难道也有人曾给我灌过真气。正想到这处,一声闷响打断了我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