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婆婆86岁了,她总是心里口里的说着,我活的够多了,够多了。
村子里年轻人都去打工了,留下的老弱病残,互相支撑着,彼此注视的对方渐渐的老去。
刘婆婆的三间土屋里常年的漆黑一片,儿子已经多半年没给她交电费了,屋顶上那盏白炽灯被长长的电线吊着,灰尘中杂着累积的苍蝇屎,像一条蜿蜒的黑蛇。刘婆婆说:我的眼也看不见,不碍得,不碍得。
院子里的一口破水缸里飘着杂草和落叶,刘婆婆摸索着寻来烧水壶,支起三块砖头,烧热了一壶水,灌满了暖瓶,这让她心里又满足又温暖。
两个儿子多久没上门来望过她,她不记得了,两兄弟为着互相计算谁吃着亏了,谁沾着光了,把这个老娘架起来了,互相比较谁更狠心,舍得一身剐,刘婆婆家里的水管自此,不再能放出来自来水,因为没人给交水费了。
离她家一里地远的地方,有条蜿蜒的小河,曾经在几十年前哺育过这个偏远的小村庄,这些年家家都通了自来水以后,小溪里的水没人再喝过,现在刘婆婆从新提着水桶,从河里汲水,这倒很熟练,只是力气不行了,提不动几步就要大喘气,刘婆婆放下水桶,总要说上一阵,我活的够多了,够多了。
邻居看着刘婆婆这般苦难,纷纷送来吃食和开水,为这,二儿媳妇堵到对方家门上破口大骂,你们这些死逼娘们,臭买谁呢,谁的娘指着要饭了。刘婆婆也不甘示弱,拄着拐站在门上和儿媳妇对骂,你个杀千刀的,活该你死儿子,心狠的是要遭天老爷劈的。登时儿媳妇说不出一句话来,因为她确实中年丧子,这是她心口上的一个大洞,眼见着还在咕咕的冒血,怎么都堵不住。
刘婆婆说着,趴在地下打滚,诅咒儿子媳妇,咒骂老天不开眼,饶是闹了这么多场,事情也没有往好处进展,儿子们更是不上门,她自己守着黑洞洞的屋子,回忆着这一辈子的桩桩件件事,挨过一日是一日。
我86岁了,活的够多了,够多了。
这是刘婆婆真心的话,在这样的农村,她这样的老人,早早的死去是最好的归途,她活了这么久了,怎么老天还不收走她呢。
这一天,她等不及了,她寻了一根麻绳,紧紧的捆在了梁上,跟那盏不再亮过的白炽灯一样,长长的挂在了梁上,刘婆婆等不及老天收她了,她自己去了。
邻居几天没看见刘婆婆出门提水了,扒着门缝瞅了又瞅,刘婆婆就那样竖直的睡着,再也不能说,我86岁了,活的够多了,够多了。
两个儿子儿媳妇都来了,默默的收拾着刘婆婆的遗物,相互无言,在这场战争中,谁都是胜者,谁也不是胜者。
二儿媳妇不断跟邻居强调,她婆婆是活够了,86岁了,算是喜丧了。
在这样的农村,刘婆婆这样的老太太上吊死了,本也不算是大新闻,在乡亲口中念叨了几天后,也像一阵风似的,飘忽不见了,
刘婆婆住的院子锁上了门,村里人不会再看见刘婆婆去溪边汲水,大家也都转而静静的看着其他的老人老去。
人们在这里静静的生,静静的死,生死本来就是最常见的事,置于怎么死,那是各人的造化,也仅仅是一阵子人们口中的谈资,打工返乡的人,听了刘婆婆的死,哎呦,是吗,哎呦真是的,满口感叹一顿,之后继续筹划着再去哪里打工,仿佛刘婆婆真是她自己说的那样,活的够多了,够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