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索寓言里的故事:饥饿的狐狸在森林里寻找食物,突然看到一棵葡萄树上挂满了紫红色的葡萄。顿时眼睛一亮,想着这些葡萄的味道一定很甜很美。于是跳了起来,想要摘下来吃。可是葡萄太高了,他几次三番地努力蹦跳,还是够不着那些葡萄,便放弃了。临了,还不忘安慰自己说,“这些葡萄根本不值得我费力去摘。它们一定是酸的,我才不稀罕呢。”
从此,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便入了人的心。那酸味,疗愈了世间的万般无奈。
在《三国志》中,孟佗用一斛葡萄美酒换了个凉州刺史,“一斛凉州”流传至今。传说魏文帝曹丕,正是因为吃了葡萄喝了酒,才迸发了七步诗的灵感。西汉中期,汉武帝将葡萄酒作为珍藏,专门供奉王母娘娘……天上人间,故事内外,美酒配佳人,滴滴值千金。
在暖阳普照的南方初冬季节,与朋友一起去看莲花山的花展。在万紫千红的一片花海中,想起北方已经枯萎的葡萄架,叶已落尽,弯弯曲曲的枝条纵横交错,像蛇一样死寂的进入了冬眠。那些被葡萄美酒催化出来的文人墨客,那些文思泉涌的热闹诗篇都已渐行渐远……在烂熳如春的初冬里,葡萄树勾引了我心里面遥远的清冷。
葡萄的花儿,不似三角梅这般惊天动地的烈艳。淡淡的白,浅浅的绿,粉沫一样细细碎碎,挂霜了似的隐藏在巴掌一样的绿叶中间。
怎么能藏得住呢?风过暗香生!那沁人肺腑的花香,像是一个穿越了生死的狐妖,不知道将自己粉身碎骨了几生几世,才修成了这一季暗香浮动的转瞬即逝。清洌,孤傲、浓郁,香得惊心,连蜜蜂都对它敬而远之。
如世间的所有草木一样,它也不过是一种植物,春荣秋谢,开花结果。却因为诗,因为酒,因为美女,因为将士而格外动人,格外让人心心念念,让人沉醉。
在民间,葡萄寓意着多子多福、人丁兴旺。老家的门前种一棵葡萄树,夏天绿荫成碧,秋天硕果累累。
在遥远的年代,遥远的童年时光里,它曾野蛮生长肆意盛开。柔软的藤蔓,四处散漫,自由自在。葡萄爪一步紧跟一步,抓住一切可以攀附的枝丫,牵引着枝子向阳而生完成使命。最后熬成孤独的丝线,缠绕在茂密的枝叶里,看满堂儿女,满院撒欢。
有脚的植物一定是孤独的。因为孤独,它们自带芬芳,穿越漫漫长夜的迷茫,享受生命意味深长的馈赠,充满了力量又充满了诱惑。
“你家的葡萄快熟了吧?”
“嗯。”
“有没有人看呀?”
“嗯?”
“怕不怕我去偷呀?”
……
十八岁的遇见,梦一样的碎片。所有离散,都是定数。
葡萄是小时候最想吃的水果,是青春里最想表达的欲望,从青到红,由酸到甜,仿佛在说着一个人一生的故事。
那是一个热闹的金秋十月,收到他送来一盆葡萄盆景,塑料的,栩栩如生。一串挂着霜的紫红葡萄,晶莹剔透,颗粒饱满,牢牢地挂在方形陶盆的绿色塑料枝叶间。
假的,才能永不凋零?
葡萄成了我一生向往的故事,它停滞在我十八岁灵魂的空间里,让我在时光交错里与它惺惺相惜。
当绵绵岁月生出葡萄酒的微醺,当心里长出了又一个白发少女,看到墙角还放着那盆紫红色葡萄,它蒙了尘,也褪了色,它也老了。
永远呢?还有永远吗?
一次回故乡,与发小同聚。在那个安静的小餐馆里,有人说:“给他打个电话吧”,人海茫茫,从出发到回归,有太多的话题分享。开着免提,一个声音恶狠狠的:“你找谁?!你是谁?!”旁边的同学认真看了我一眼。我看不懂他的眼神,就像当初看不懂一道方程题。
忘了多少份的爱 忘了多少欠的债
没离开我一直在 怎么忍心让你败
忘了还要往前走 忘了还有多少狗
……
不远处,《忘了就忘了》,歌声响起。听不到一丝乐感颤音,一如那盆没有弹性的紫葡萄。
荣枯事过都成梦,忧喜心忘便是禅。忘或不忘,在或不在,葡萄都以最强悍最天真的样子,扎根在我那永远不能再回来的年少记忆里。
恣意蔓延的枝条,无拘无束地摸索着,攀援着,一点点将酸酸甜甜的滋味弥散在我内心绮丽的光影里。
此刻,我感觉自己如一枝休眠的葡萄藤,舒展着孤独的曼妙,站立在枯褐色的深秋里,与大地的颜色融为一体。
枯即是荣,荣即是枯。枯木逢春,是葡萄树的地老天荒。觥筹交错,是一杯美酒的南屏晚钟。
爱或不爱,来或不来,我都是这一架葡萄树,荣枯随缘,遇合尽兴。
那一句我始终没有说出口的话,如今我都说给春风,说给秋雨,让所有无言的秘密去滋养这一树葡萄,从青涩到碧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