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天气并没有雨纷纷，而是太阳当空。阿念眯着眼睛看了看天空，又转头看了我一眼，嘟囔起来：“好热的天气，本该窝家里……”

   “那你自己回去吧。”我一边揉着走在乡下的田地间已经一个多小时的脚，一边应着。阿念深深叹了口气，换了一边手继续撑伞。

   草木经历了一年的无人问津到底是茂盛得有半人高，远远地，也看不见墓碑。

   一个小时后，我和阿念终于走到了墓前，尘土聚成一团，还有枯叶、鞭炮屑、枝干混成一堆。

   “阿念，帮忙。”

   “我知道。”

   清明墓前，欲语还休。

   大汗淋漓之后，已经是傍晚时分。

   “喝点水吧，阿奇。”阿念从鼓鼓的书包里硬是扯出了一瓶矿泉水，递向我。

   我摇了摇头，没有接，径直走向了太阳落下的地方。

   在田地后的那个世界里，圆轮缓缓地沉下去，我慢慢地走过去，田地渐渐地消失了，变成一湖水，黑黑的，没有波纹。

   我一步一步地走着，在水面荡开一团团纹。

   “那个娃娃真好看……”

  “还好啦，我家有几个差不多的，头发都掉光了。”

   我努力拨开面前傍晚的云雾，想看看声音来源，面前的世界逐渐清晰，原来是两个小女生在讨论一个芭比娃娃。

   她们站在一家装潢简陋的小店门前，穿着同样的蓝白色运动服，剪着差不多的短发，背着米奇和唐老鸭书包，手里拿着那家小店里贩卖的可能是三无的膨化零食，两双眼睛盯着芭比在看，那个盗版的芭比只有一个有些脏的塑料制品包着，上面的贴纸写着一个对小孩来说是天价的数字15。

   “你不会没有玩过芭比吧？”米奇书包的女孩带着一些炫耀假装不可思议地问道。

   “芭比？这个叫芭比啊……”唐老鸭书包女生握着书包带的手攥得越发紧了，大概是为自己的无知感到不堪。

   “芭比都不知道吗？下次有机会请你去我家玩一下呗，”米奇女孩带着优越感朝唐老鸭女孩挥了挥手，“我回家了，再见。”

   “嗯……再见。”唐老鸭女孩也摆了一下手，然后回过身走向了校门前。

   “爷爷——”唐老鸭女孩奔向一个高高而瘦削的身影，刚才的不愉快仿佛冲散了许多。

   “爷爷……”我愣了一下，然后跟着跑了过去。

   “阿妹今天乖不乖呀？”

   “乖！”唐老鸭女孩笑得很甜。

   “来，书包给爷爷！别累着。”

   唐老鸭女孩笑着脱下鼓鼓的书包，递给她的爷爷，然后屁颠屁颠地牵手跟着走回去。

   “你没事吧……”

   “嘘！”我瞪了阿念一眼，转身想跟上他们，突然之间，身边的景象变成了一个房间：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柜子、一个杯子、一台收音机，还有挂在墙上的裤子和挂在裤子上的老式钱包，房间唯一的窗上糊着一层纸以至于外面射进的光很是有限，唐老鸭女孩的爷爷就睡在床上，呼吸均匀。

   门上忽然传来某种声音，唐老鸭女孩轻轻地打开门，探头探脑地观察了一会儿床上的动静，然后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直接走向了墙上的裤子，开始认真看着老式钱包。

   这种钱包没有拉链，也没有磁铁，更没有扣子。女孩试着轻轻地扯开钱包，但是用铁做成的“机关”稍微碰撞就有清脆的声音，而无法破解又让女孩很着急。动作越来越大，声音越来越响。我看到床上的身影坐了起来。

   女孩感觉到后面有一个人站着看着自己，手有些颤抖地放了下来，连转身的勇气都没有。女孩的爷爷一言不发，很娴熟地打开了钱包。

   “我……”女孩哽咽着说不出话，一直低着头，空气里都是眼泪的味道。女孩的爷爷走到桌前，在抽屉里摸索着什么，有些慌乱。

    我走到他面前，拨了拨脸前的空气，他的脸依然很模糊，我不甘心，用力地挥开空气，怎么可能呢？我怎么会连自己爷爷的脸都忘了呢？我童年里唯一的芭比是他买给我的，家到小学的那段路，他走的次数是我的两倍，就因为我不敢自己过马路。在我的童年里，他是我最放心的朋友，他真的不可替代……

   “阿奇！够了！”阿念一把抓住我不肯停下的手，“没有用的！”

   “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你不要乱说！”

   “阿奇！你比我清楚有没有用，不是吗？”

   我清楚吗？看着阿念，我停了下来。

   “为什么会忘了呢？我以为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我连爷爷的照片都没有，如果我忘了，以后就再也想不起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相貌有什么要紧的，只要你记得那些事，你的爷爷他永远不会被你忘记的。”

   我记得，我当然记得——

   接下来，女孩的爷爷会满足女孩的愿望，给她买她童年里唯一一个芭比娃娃，也不会再提起今天的眼泪，所以女孩永远会记得这次教训，想得到东西永远有另一种更好的方法。

   “我们回去吧。我饿了。”

  “好。”阿念看着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