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的一个晚上,我独自站在一片有着浓重咸腥味的水塘里,周围都是快要腐烂的麦苗,对着黑夜中彳亍而来的影子,双手因为巨大的恐惧而显得有些畸形,眼睛睁得很大,快要从脸上脱落。对方走了一段路就停止,我俩就这样静默在陌生的旷野,浓重的雾慢慢地在对方和我之间弥散开来。
醒过来,看到枕边压着一本书,扉页被折起的地方,有句话被我用铅笔狠狠地划着:
人类,不会飞翔。
呼吸里有一种干燥让我不想继续躺着,掀开被子,趿拉着拖鞋小心翼翼地走到阳台,然后趴在沾了牙膏渍的窗边,安静地看着不远处的铁围栏和闪闪烁烁的摄像头。
缓慢而安详的一个声音从心底悠悠传来:
你,考不上重点大学。
一语成谶。
那本书,叫做《关于莉莉周的一切》。
从此对岩井俊二避之不及。
陈丹青有一次谈起木心的书,他说木心先生的文学回忆录是独断的,是主观的。但是历史和文学就应该独断,而非客观。一本书,也不应该只看到书本内容本身,而应该看到书后面的作者,看到他的人生轨迹和思考。
我第一时间就想起了岩井俊二的样子和那个恐怖而可能带着某些隐喻的梦。
连带着,对于读书二字,有了些虔诚的意味。
毕竟是树木用它们的生命,承载作者自血肉之躯里提取出来的情感和经验,白纸黑字送到读者的面前。这本身就具备一场盛大仪式应该有的全部内容。
就像在喧嚣嘈杂的街头,纵使隔着茫茫人海,你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中年发福的政教处主任,心脏还是不由自主地呈现快进状态一样,在高大的书架或者街头小贩的摊子上,你也能第一眼就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那本书,随之而来的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即使不吃饭也要买下这本书的决心和行动。
书是春药,治性治情。这话一点不错。
然后,便是读书了。
读书最宜在黑夜中进行,拧亮床头的灯,以自己最喜欢的姿势,捧着它,全身心的骨血都浸入其中。有时候读到一句让自己心旌摇曳的话,纵使房间外再冷,也要出去拿支笔,用自己所能写出的最好看的字体,一笔一画,刻在草木的身躯上,喃喃地一遍又一遍的自唇齿念出来,砸在心间。
也会忽然就停下来,借由字里行间的意思,想起很多的往事,回旋往复地碾压自己的现状。有时候觉得那种啮噬感特别难受,有时候又觉得那一瞬间带来不可比拟的存在感。
七堇年在平生欢里有这样一句话,很适合形容这样的场景:
你一人坐在沙发上,房间里有金粉金沙深埋的宁静,外面风雨琳琅,漫山遍野都是今天。
以一种自己觉得最好看的仪式,去进行一场心灵的长途跋涉,在尽头是一片冒着热气的温泉,伸出的廊檐自带风情,白雪飘飞进屋内,化在寂静的水间。只你一人而已,而不觉得孤寂或者惶惑,只是舒服,无边无尽的舒服。
这就是读书的矫情。
现在的很多人讨厌矫情,或者讨厌矫情里面的兀自成戏和顾影自怜,却又在不经意间怀念那样的感觉并身体力行,恩,具体的情形,可以去朋友圈看,一定是有很多人用矫情的文字配上矫情的图片。
我倒觉得这种矫情实在可爱而烂漫,虽然比不上读书时候的矫情来得沉稳,但亦有被欣赏的资本。花了时间和真心的事情,都值得被欣赏。
某个时间,大家都很喜欢这样一句话:
身体了灵魂,总要有一个在路上。
所以,文艺青年们以骑行过川藏线去过日光之城、熟读杜拉斯王小波为荣。且不谈很多穷游的潇洒是用金钱和肉体堆砌起来,但看完《追忆似水年华》这样的书就足够让人敬佩了,那得花费多少时光与自己深度独处:
听着从墙壁一侧传来的各种声音,而你和衣而坐,没有暖炉和添香的佳人,一字一句读完晦涩难懂的内容,再用更长的时间来消化和理解,这就是一场苦行僧式的我喜独欢的叩行了吧。
如果你觉得焦虑不安,去抄写下吉田兼好和清少纳言的书。
如果你觉得需要用文字来武装起自己的逼格,读读蒋勋和蒋廷黻。
如果你觉得朋友圈的配文和配图难以寻找,翻翻寂地和夏达的漫画。
如果你觉得三月真的是了无趣味,不妨去买本沈君山或者蔡澜的书。
如果你觉得浑身有劲无处使,啃啃罗贝托·布拉尼奥的那本经典吧。
读书是一件私人事情,像内衣一样贴身保护你,又让你看起来曲线迷人。
你说,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