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泰然
为什么写作?
因为我们信赖文字的力量:它可以将我们和更广阔的世界,和更浩瀚的人群紧密的联系起来。
写作能够持续存在下去的理由在于总是有人愿意通过阅读去理解另外一些人,关注另外一些事,去经历他所无法经历的生活。在于人不是被注定的,在于我们的天性中包含着一种永远无法摆脱的相信奇迹必然发生的天真,在于我们愿意用文字去见证和复活那些奇迹。
写作编织的经纬是看不见的金线,它秘密地将一个人生命的脉络和万事万物交织起来,并发生微妙的共振:和他人在初恋时的心跳,和树木在融冰时节的呼吸,和鸟翅在薄暮时分的震动,和光线在雨滴中发生的折射,和河流在巨石间的转弯,和叶片上的那只蚂蚁被风吹起时的叫喊,和那根松树枝抖落白雪时的轻轻弹起,……
每一个人的人生都是和其他人的人生相互交织,每一个人的生命都和树木、河流、街道、花朵、石头、飞鸟、光线、雨滴……相互作用。越关注他人,自我的边界越广阔,越向世界敞开,生命的维度越丰富。
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有限的,我们注定只能生活在有限的经验中,但我们又想超越小小的自我的界限,去理解另外的人,另外的世界。我们可以在文学中经历更广阔的人生。写作所能提供的就是这更广阔浩瀚的,更具有公共性的生命经验。如果写作仅仅是对那空洞的、封闭的、私人化经验的一种表达,那么写作就无法给阅读提供更多的东西,你在写作中表达的情感跟别人就没有关系;那么,你又如何能够指望别人会被你的文字所打动?有力量的文字往往不是一种情绪的主观表达,而是对身边的人与事倾注的同情,是自己的生命经验与他人的生命经验的相互交织。
写作是为了解放,既解放世界,也解放自我。写作是将那些事物从概念的囚禁中重新释放出来,恢复事物本身的生机与活力。让风真正地从傍晚的江上吹来,带着江水潮湿的凉意;让雪花在擦着玻璃窗的一瞬间轻轻地滑开;让露珠重新将暮晚的微光凝聚在自己的心脏里;让波浪真正地卷起,像雪花的喷涌;……但是,事物往往在既有的言说中逐渐被封存,“清风徐来”的风已经无法真正作用于一个人的肌肤,“卷起千堆雪”的浪花也仅仅成了一种概念。
写作的任务就是将那些曾经被诗人们解放的事物(后来又固化了)再一次解放出来。马赛尔·普鲁斯特曾经这样写风:“一阵风过,墙缝的野草,母鸡的羽毛,都随风的吹拂蓬起来了,伸张到不能伸张的地步,又如充满惰性、很轻很轻的东西那样懒散而随便。”我想,在这一瞬间,普鲁斯特不但将风从既有的网罗中解放出来,而且他自己也获得了解放,变成那让具有伸张之力的风。这种解放何尝不是祛除小我的遮蔽,去聆听万物,关注他人,走向更广阔的世界?
这是我所教授的17级中文班的学生的部分习作,不算是完整的作品,更不是成熟的作品,它们只是一些稚嫩的练习,甚至存在某些明显的语病。但这些缺点都无法掩盖他们对文字本身的信赖,通过文字,他们或多或少感受到了文字的那种解放的力量,那种发生在他们生命中的某种奇迹。所以,我们把这些习作收录下来,作为一种成长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