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是见到了教堂里的样子,推土机将它连血带肉地撕裂,直到一片天空,残忍的从它神秘的胸膛穿过,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那年我11岁,迫不及待的趴在车窗让妈妈指我未来的中学。拐过广场是一座很美的教堂。在明净的空中,被雪装点着,塔顶的十字架映着光,纯净而宁和。我心中有一种特殊的情感,那是我第一次遇见教堂,而一切的一切,从此开始。
坐在教室里,清晨的光影在墙上缓缓移动,悄无声息的变亮。班级里有一种浓浓的郑重和紧张,忽然一段安静宁和的音乐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老师也停了下来,我望向窗外,我想,那是教堂的钟声。
我从未有心听它是几点的钟声,可能是上午上了一半教学课时,也可能是下午快下课的时候,我总是假装不在意它,而当它不经意间响起时心中有种小小的欣喜和满意,然后与它同步的在心中鸣那个旋律……
我总是害怕考试,放学独行时的路上,走出校门,夕阳正在,世界被金色镀的梦幻而浪漫。教堂变成唯美的剪影了,塔顶的十字架变得明晰起来,我就边走边学着电影里头做“阿门”的手势,望着十字架,傻傻的自我安慰,转发锦鲤的心理盼望着能考的好一点,或是因为它的美和浪漫,或是因为它的信仰和敬畏,或许在冥冥之中我就这样将它作为我的精神寄托。
再后来,他有时候和我一起走,通过教堂的路。在春秋是最美的,因为夕阳很美很柔,而且春有花开秋有落叶,像是一条通往天堂的路。到了教堂,我们站定,互相道别,转身后,我总习惯性的一瞥,洁白的板油路,影子被金色的阳光拉的很长,教堂静静的伫立着,很美。
我们从花开走到雪落,我总是想教堂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呢?是一排排长椅吗?还是有耶稣和十字架的像呢?或者我之前看有几个男人进过这,会不会就是普通的办公桌呢?不不,这样的话太煞风景了,这教堂起码有两层楼吧。我曾经趴窗上看过,却还是看不见。于是它就更神秘了,这么美的教堂,里面总不能是空空的吧。“等我毕业了,我就把那门弄开,非要看看里面是什么。”我总是那么想。
有一天,我忽然发现教堂上面的十字架没有了,那晚忽然想到,有多久没有听见钟声了?
十字架……是什么样子的?
钟声的旋律……是什么?它存在么?
它存在吗?
就像是有人在你的记忆里悄无声息的删除了一句话,你重读了那么多遍,没有发现,直到有一天你记起有那么句话,满书的寻,后来你会想是你记错了,就像变成蝴蝶的毛毛虫,以为它从小就是蝴蝶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幸好,我记得老师把钟声当成下课铃问同学的事,记得考试前看十字架的事。所以,它们存在过,只是是什么样子的,被永久的删去了。
后来我终于问到了人,十字架是被砍下来的,原因不详。我很愤怒,于是放学在教堂下面跺脚发神经“把十字架砍了还像教堂吗?为啥要砍啊?怎么,和什么冲突了吗?再说,我以后放学看什么?”我就这样像个傻子的喊……
上学期的最后一天,与他照常道别,在教堂那里习惯性目送,习惯性一瞥,习惯性看着阳光下的教堂,再后来,我在班车那里等了那么久,都没有多看它一眼。
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你以为明天一定可以再继续做的,因为,你以为日子既然是这样一天一天的过来,也当然也应该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昨天、今天、明天,应该是没有什么不同的。
但是,就会有那么一次,在你一放手,一转身的一刹那,有的事情就改变了。
就像,那天中午,我趴在车窗上,无助的看挖掘机将它连血带肉的撕裂,直到一片天空从它的胸膛穿过。
它里面曾经是什么样子,是长椅还是办公室,永远是神秘的了。
忽然想到,我连它的一张照片都没有,在通往教堂的每个傍晚,我总是觉得一切是理所当然,不会改变。时光很慢,一切都来得及。
教堂的样子在我脑子中逐渐模糊,最终终会变为干巴巴的一句话,它存在过。
突然想在教堂那里再走一遍。黄昏之时,教堂之下,我和他互相道别,他蹦蹦跳跳的身影渐远,我转身,习惯性的一瞥,一切都是那么寻常。影子被金色的阳光拉长,洁白的板油路在教堂与春花之间,十字架映着夕阳的余晖,阳光浓稠沉重,这个世界缓缓流动着,美而梦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