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瞳之匣

林夏第一次发现左眼不对劲,是在23岁生日的凌晨。

前一晚刚结束画廊的策展工作,她趴在书桌上昏睡过去,梦里全是颜料混合的松节油气味,还有一幅未完成的肖像画——画中男人总背着光,唯有左眼像浸在墨水里的琥珀,亮得惊人。惊醒时天还没亮,窗外的梧桐树影在地板上织成网,她揉着酸涩的左眼去洗手间,抬头看镜子的瞬间,指尖顿在半空。

镜中自己的左眼瞳孔里,浮着一小片极淡的金色纹路,像被打碎的星子沉在眼底。她凑近镜面,指尖轻轻戳了戳眼睑,纹路没消失,反而随着眨眼动了动,像活物般蜷了蜷边角。

“熬夜熬出幻觉了?”林夏拧开冷水泼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些。可再看镜子,那金色纹路仍在,甚至比刚才更清晰了些,细细密密地绕着瞳孔,像谁用极细的笔在眼球上画了幅微型地图。

她想起三天前在古董市场淘到的铜盒。那盒子巴掌大,表面刻着缠枝莲纹,打开时里面垫着暗紫色丝绒,放着一枚银质眼罩,眼罩内侧绣着同样的金色纹路。当时摊主说这是民国时期一位女画家的遗物,林夏被那精致的纹路吸引,没多想就买了下来,回来后随手放在了书桌抽屉里。

难道是那眼罩的问题?

林夏冲回卧室,拉开抽屉翻出铜盒。银质眼罩泛着温润的光,内侧的金线在台灯下闪着微光,和她瞳孔里的纹路一模一样。她捏着眼罩边缘轻轻展开,指尖触到丝绒衬里时,左眼突然一阵刺痛,像有细针在扎眼球,她疼得闭上眼,再睁开时,视野里竟多了些奇怪的画面——不是眼前的卧室,而是一间铺着木地板的画室,画架上立着一幅未完成的肖像画,画中男人的左眼正对着她,瞳孔里也浮着金色纹路。

画面只持续了两秒就消失了,林夏扶着书桌喘粗气,心跳得飞快。她盯着铜盒里的眼罩,突然意识到,这或许不是普通的古董,而是能连接两个时空的媒介。

接下来的几天,左眼的“异常”越来越频繁。开会时,她盯着电脑屏幕,眼前突然闪过画室的画面:穿旗袍的女人正握着画笔,笔尖蘸着藤黄色颜料,在画布上勾勒男人的左眼;吃饭时,咀嚼的间隙,视野里会出现铜盒被打开的场景,女人把眼罩放在男人掌心,轻声说“戴上它,就能在梦里见了”;甚至走路时,路过街角的梧桐树,左眼会突然浮现出男人的侧脸,他正抬头看树,阳光落在他睫毛上,像撒了把碎金。

林夏开始记录这些画面。她在笔记本上画下左眼看到的金色纹路,写下每次闪现的场景:画室的位置在一条老街上,门口挂着“清和画馆”的木牌;女人穿的旗袍是石青色,领口绣着白梅;男人总穿深色长衫,左手无名指上戴着枚素圈银戒。这些细节越来越清晰,像有人在她脑子里放电影,而她是唯一的观众。

她决定去古董市场找那个摊主。可当她赶到上次的摊位,却只看到空荡荡的货架,旁边摊主说,卖铜盒的老人只来过一次,没人知道他的联系方式。林夏站在拥挤的市场里,左眼突然又刺痛起来,这次的画面比以往都长——女人坐在画馆的窗边,手里拿着一封信,眼泪滴在信纸上,晕开了墨字。信纸的抬头写着“致清和”,落款是“砚之”。

“清和”“砚之”,这两个名字像钥匙,打开了林夏的记忆。她想起大学时读过的一本民国散文集,作者叫沈砚之,书中提到过他曾和一位叫苏清和的女画家相恋,后来苏清和因病去世,沈砚之就再也没写过文章。

林夏立刻去图书馆找那本散文集。书的封面已经泛黄,扉页上有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的男人穿长衫,左手无名指戴银戒,正是她左眼看到的男人。翻开书,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信纸,信上的字迹娟秀,和她在画面里看到的一模一样:“砚之,我左眼的病越来越重了,医生说再画下去会失明。可我想把你的样子画下来,等我看不见了,还能摸着画布想起你。”

原来苏清和患有眼疾,却坚持要画沈砚之的肖像。林夏摸着信纸,左眼突然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像有人在轻轻抚摸她的眼睑。她抬头看向窗外,阳光透过玻璃落在书页上,信纸的边缘突然浮现出金色纹路,和她瞳孔里的纹路重合在一起。

那天晚上,林夏做了个清晰的梦。她站在“清和画馆”里,苏清和正坐在画架前,沈砚之站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调整画笔角度。“这样画,瞳孔的光影会更柔和。”沈砚之的声音低沉,苏清和笑着点头,左眼的金色纹路在灯光下闪着光。

“我的眼睛快看不见了,”苏清和轻声说,“我把我们的回忆绣在眼罩里,以后你想我了,戴上它就能看到我。”沈砚之把她揽进怀里,眼眶泛红:“我不要看回忆,我要你好好的。”

林夏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相拥的背影,突然明白自己左眼的纹路是什么——那是苏清和用画笔和丝线,把对沈砚之的爱意刻下的印记。她淘到的铜盒,是苏清和临终前留给沈砚之的遗物,而她的左眼,恰好成了承载这段记忆的媒介。

梦醒后,林夏走到书桌前,打开铜盒。银质眼罩在晨光下泛着光,她轻轻拿起眼罩,贴在左眼上。瞬间,视野里充满了温暖的画面:沈砚之在画馆里整理苏清和的画作,每幅画的角落都有金色纹路;他坐在窗边读苏清和的信,眼泪落在信纸上,和苏清和的眼泪重叠;他老了以后,还戴着那枚银戒,每天都要把眼罩拿出来擦一遍,嘴里念着“清和,我想你了”。

这些画面像暖流,淌过林夏的心脏。她摘下眼罩,看着镜中的自己,左眼的金色纹路还在,但不再让她感到害怕,反而像一枚温柔的印记,提醒着她世间有这样深沉的爱意。

后来,林夏在画廊办了一场“眼瞳记忆”主题展览。她把左眼看到的画面画成系列油画,把沈砚之的散文集和苏清和的信纸放在展柜里,还特意复刻了那枚银质眼罩。展览开幕那天,一位白发老人站在画前,久久不愿离开。他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和沈砚之同款的素圈银戒。

“这是我爷爷和奶奶的故事,”老人转头对林夏说,“我爷爷叫沈砚之,奶奶叫苏清和。当年奶奶去世后,爷爷把铜盒和信捐给了博物馆,不知道怎么流落到了古董市场。”

林夏看着老人,左眼突然闪过画面:老年的沈砚之坐在博物馆里,看着展柜里的铜盒,眼里满是思念。她笑着说:“爷爷的思念,奶奶收到了。”老人愣了愣,随即红了眼眶,轻轻抚摸着展柜里的信纸,像在抚摸珍贵的回忆。

展览结束后,林夏把铜盒和眼罩还给了老人。她知道,这段跨越时空的爱意,终于回到了它该去的地方。而她左眼的金色纹路,并没有消失,只是变得更淡了,像被风吹散的星子,留在眼底,成了她独有的秘密。

现在,每当林夏画肖像画时,总会在人物的左眼瞳孔里,添上一小片极淡的金色纹路。她想让看到画的人知道,世间总有一些爱意,能跨越时间和距离,像星光一样,永远亮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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