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火叉
冯涛掐灭还剩大半截的烟头,剧烈地咳着。他原本以为点燃这只烟,可以缓解一下烦恼,谁知差点被呛死。
每逢过年,冯涛都要提前一个月开始焦虑。三十多岁的年纪,焦虑无处不在,但这种年前的焦虑,最令人烦恼。
冯涛是家中独子,计划生育年代这不算稀奇,但在他们村却是独一份。
冯涛的独一份还有不少,比如上大学,在大城市工作、买房,以及三十多岁还没结婚。
也许其貌不扬是冯涛至今还没结婚的主要原因。他自己这么认为。
青春期伊始,他也曾强烈喜欢过几个女生,最冲动的一次甚至还写了情书。但在班主任抓住几对小情侣当众批判之后,他揉烂了手中的信纸。
上了大学,老师不再管学生谈恋爱的事。冯涛尝试过追求女同学,但都不了了之。冯涛为此有些自卑。
其实冯涛也没有木讷到与人有沟通障碍,他在男生当中,倒是个颇为健谈的角色。
天文地理、政治历史、军事体育,他都能侃侃而谈,并且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然而在女生面前,他实在很难找到什么共同的话题。
可能正因为没什么机会谈恋爱,冯涛的学业一直不错,大学毕业之初就被所在城市的一家大型互联网企业录用,收入不菲。
他也因此在房价飙升之前,奠定了扎根城市的基础——一间不大不小的二居室。
在同村人眼中,冯涛是很优秀的。懂礼貌、不鬼混、有文化、收入高。一度把他作为小朋友们全方面学习的榜样。
直到冯涛的同龄人都结了婚、生了子,而冯涛却始终没有带过女朋友回来,大家才开始认为这个优秀的年轻人,还是有一些缺点。
大家在惋惜的同时,心下也若有似无地多了一些安慰,毕竟自己孩子虽然不太争气,但好歹给自己添了孙子。
冯涛的父母骄傲了三十多年,如今越来越提不起精气神了,逢人便打招呼,让给冯涛听着有没有合适的姑娘。
亲戚朋友每一会面,都要问及涛涛谈没谈对象,成了固定环节。
老冯家一脉单传,怎么就偏在这方面出差池呢?
按说以冯涛的物质条件——倒不是强调他丑——在老家找个媳妇并不太难,然而这个没有女人缘的青年,却还不愿意将就。
他要找个至少在精神层面差不多匹配的伴侣。
冯涛的发小——扁头对冯涛的死心眼难以理解。他自从做了点小工程之后,换女朋友就跟换衣服一样勤快。
扁头告诉冯涛,女人太容易对付,稍微哄上几句,带她吃个大餐、看个电影,再逛个奢侈品商店,哪有拿不下来的?
冯涛觉得扁头是个渣男,自己做不到他那样环肥燕瘦不挑食,也做不到不尊重女性。
有一次酒后,扁头发起高论:
人活在这世上,都是狐假虎威。
狐狸跪舔老虎,是爱老虎吗?是爱老虎的“威”;
男人买个豪车,是爱豪车吗?是爱豪车的“面”;
女人喜欢个包包,是爱那包吗?是爱那包给她带去的“高级感”。
一切东西都假借别的东西,提高自己、证明自己。
你说好不好笑?
冯涛愣愣地看着扁头,没有笑。
想不到这个初中没毕业的哥们,混迹社会十几年,居然能说出这么有哲学意味的话。
冯涛不禁回忆起这些年追女生、相亲时的情形。
在学校的年代,自己长得不好,还不注重仪表,不会甜言蜜语,还不懂送送礼物,那女生图你啥?
在工作之后,长得依旧不好,似乎只穿格子衫,相亲时大谈物欲横流,谴责消费主义,你是在暗示什么?
冯涛猛然觉得自己蠢,丑且蠢。
那次“顿悟”之后,冯涛狂热地追求了隔壁公司的一个漂亮的前台。
不再穿格子衫,每二十天理一次发,手机换成外国品牌,让花店定期送花,周末绝不加班,看电影、吃大餐,还逛了几次什么路易乔治马爱仕的。
感情持续升温,冯涛真正体会了什么是呼吸急促后的顺畅、心跳剧烈后的痛快。
然而内心深处,冯涛对这种有物质加持的、似乎有点非纯粹的感情,始终有些怀疑,怕它不够真实。
不过究竟怎样才是真实,他又说不清楚。
冯涛决定今年带女朋友回老家过年,让父母高兴高兴,也证明证明自己,可心里涌现的“狐假虎威”的念头,让他有些不大舒服。
顺道看望发小的扁头抄起桌上的烟盒,说这么好的烟不想抽别浪费,他拿走。
冯涛犹豫一下夺了回来,说自己想抽,不会抽就练,练练就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