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其中一人跌倒,他是为后面的人跌倒,让他们小心避开绊脚的石头。他也是为了前面的人跌倒,他们步伐虽然迅捷稳健,然而却没有移走绊脚石
——纪伯伦 《罪与罚》
一
美国人类学家玛格丽特·米德有一个著名的论断:人类文明最初的标志是“一段愈合的股骨”。她解释,在茹毛饮血的远古时代,断了股骨的人,除非得到他人帮助,否则必死无疑,因为伤者不能打猎,也难逃野兽伤害。因此,一段受伤后愈合的股骨,表明有人把伤者移动到安全的地方,照顾并等待其慢慢康复,这是文明的起点。
“愈合的股骨”说明一个道理:人们开始帮助处于困境中的同类,是人类告别野蛮走向文明的肇始,怜弱恤孤是文明的起点与初心。
从怜悯的起点开始,文明逐渐有了更多的建筑:先开始的是公平和正义,它们又催生出秩序和法律,然后才在人心中逐渐诞生了道德和美。假想一个问题,既然正义的诞生是为了怜悯弱者,那么在实现正义的道路上,若是弱者阻碍了通路,那正义是否要为了怜悯让步?
这是最后一个问题,在讨论它之前,我想先聊聊。为了实现正义,我们能付出的最大代价是什么?
二
我想到的第一个最大的代价:生命
个体的生命是最早被牺牲的代价,因为我们见过太多为了大义而牺牲生命的故事。我原想真实情况落到自己身上时,情况是否有所不同?但其实单一的个人决定无关痛痒,既然有无数生命真实地为了正义牺牲了,就证明在目前人类文明整体看来,个体的生命是低于正义的。
然而我今天想讨论的并非个体的生命,而是文明的生命。假象一个文明面临困境,是否要违背正义来换取文明的存续?问题会开始变得复杂。我们要为了保护环境、节约资源、甚至存亡而牺牲正义么?
在《玻璃屋》的世界中,文明的选择是牺牲正义,在资源枯竭的情况下,选择为了节约资源而执行不正义的法律。(这其中固然有很多立法、量刑、执法过程中的问题,但是不足讨论,所有问题的本质是出于文明自身的选择。)我像这是不应该出现的,文明的生命不只是个体生命的总和,正义本身应该是文明的一部分或者超越文明的一部分。正义应当是文明存续的目的之一。
就如同慷慨赴死的英雄一般,文明本身也应当可以为了正义而牺牲自己。此后若是无人见证也无妨,正义本身就不是为了被书写成故事。
三
第二个代价:自由
在《银河英雄传》中有一句话我很喜欢:“国家兴亡,在此一战,但比起个人的权利和自由来,这些倒算不得什么,各位尽力而为就行了”。 无论是个体还是文明本身,为正义而牺牲,都应该是自身的选择。
那么如果是为了正义,我们可以牺牲自由么?
《玻璃屋》中极为诡谲的一点,在维护正义的过程中(而非维护法律,法律已与正义背道而驰),需要将自己的亲人处于危险的境地。多数人会因此选择非正义的道路。(其实无论哪种道路,都侵犯了无辜之人的自由。因为隐含的假设是,我们的亲人一定会选择活着,而这个假设未经验证。以下讨论的是如果假设为真的情况)这是一个极为艰难的选择,牺牲他人的自由,强迫他人为正义而牺牲,一个罪孽感深重的决定。
我思虑良久,没有什么答案。自由是个太浪漫的选择,它的吸引力太强,令人流连忘返无法放弃。
四
凶手对世界毫无责任,她在完全非自愿的情况下,杀死了两个无辜之人。要我看来,杀死那两个无辜之人的,反而是除了凶手之外的所有人,正是他们集体对规则的默许造成了最终的悲剧。每个人心中的恶聚集起来,就是一个强大的恶魔。这恶魔举起女孩的手,犯下了罪行。然后转过头又将女孩杀死。
我常常感觉,在名为现实的恶魔面前,人类自身应当互相帮助,若是有人被恶魔抓去,我们应当尽量救她回来。如若救不回来,我们应当尽量不伤害她。如若必须伤害她,我们至少,要将枪口抬高一寸。
我们也许无法改变结局,可作出这样的事情不是为了改变结局,只是为了不被黑暗的恶魔吞噬。即便整个世界都处于黑暗,也要成为一只萤火虫。萤火虫的光虽然微弱,但至少不是黑暗的帮凶。
正义的代价可以高过生命、也许可以高过自由,但唯独不能超过怜悯。
当一切消失回到原点,原始人看到受伤的同伴倒在地上那一刻起,我的选择也许就注定了。
后记
所有的选择都没有对错,只是会将我们的宇宙引向不同的结局。一个完全由理性秩序支配的宇宙和一个充满混乱和感性的宇宙之间没有什么孰高孰低的差距。
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做选择呢?
特德·姜在他的短篇小说《焦虑是自由引发的眩晕》中说了这么一段话,我想可以用来诠释这个问题:
我相当确信的是,即使多世界诠释是正确的,它也不意味着我们所有的决定都会被抵消。如果一个人的性格特征由他长久以来所作的决定所体现,那么,同样也会从他在多个世界中所作的决定中昭示出来。
假如你可以用某种方法调查马丁·路德在多个世界中的态度,要发现一个他没有反抗教会的世界,我觉得你得查找很多,而这,就证明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无数个平行宇宙中,也许真的有那么一个宇宙,因为所有的警察都做了相同的选择,正义的伸张不再以可怜的女孩为代价。
而这,就证明了我的选择是有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