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班 郭晓峰|007—8420|践行
007·不出局·父亲节 ·专题写作
关于“父亲”,我一直讳莫如深。
看到007·不出局po出关于“父亲节主题写作”的征文预告,我的内心突然“咯噔”一下,这微弱的近乎无法知觉的声响,却像触碰到我的某根神经,让我打了个激灵。“父亲”?看到这两个字的一瞬间,我的内心突然像是有东西裂开,这种裂开不是揭开伤疤的疼,它更像是开启心门照进的一缕微光,这光不刺眼,却一直照进我心里藏着“父亲”的角落,细小的尘埃在微光里安静的漂浮,仿佛让整个世界都凝滞了。
01 关于“父亲”
4岁之前,父亲是一只大手。他只手便可将我甩到大炕的后墙上,那距离是两米。
4岁之后,父亲是一座雕像。任凭我跪地磕头如小鸡啄米他也能做到视而不见,不动声色。
还好,这样真实拥有父亲的日子只持续到七八岁。在这之后父亲就成了传说。他驻在我眼里的“别人家”,尘封在我心里。
02 胜似“父爱”
直到这微光照进内心的一刹那,我才意识到,原来“父亲”这个词不一定非得指给我生命的那个人,它也可以是一种情感,一种类似父爱的情感,它替代了“父亲”,弥补了我内心对父爱的渴望。就是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为何看到这个主题时,我会这般激动,因为我不再执拗于我的生命里有没有“父亲”这个角色,我更在乎自己有没有真切的感受到一种叫父爱的东西。
走进童年,我意识到,原来我一直被一种类似父爱的爱围绕着,也许正是这类似父爱的东西,才让初见我的人看不破我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原因。
03 那些年
闭上眼睛,一个痩削也高大的身影走出我的童年,从虚无到清晰,他像是被电影的长焦镜头推着走过来一样,缓缓走出我的潜意识,跳出我的脑袋,立在我的眼前,他是那么真切、那么和蔼、那么的让我怀念,而这个给我类似父爱的人就是我妈妈的爸爸,我的姥爷,尽管他已经离开我十四年之久,但他留给我的却是所有关于“父爱”的故事。
小时候,我最怕听的一句话是:见你爸没?想他吗?在90年代初,离婚算是新鲜事,尤其是在我居住的闭塞又满是闲言碎语的小县城里,这算是典型的“家丑外扬”。人们好奇别人家的闲事,“热心肠”的关心别人家的孩子,他们怕这孩子跟了妈受了委屈,他们想知道没有爸的孩子内心是怎样的~,而我几乎遇见了所有的“热心肠”,我不得已的避开这些“好心人”们,偶尔躲不过,我也会没好气的说“不知道”。
人们总是喜新厌旧,包括对待闲话的态度。所以日子久了,“好心人”们就再懒得问我,我倒是落得清净,这也让我把关于“父亲”的记忆忘得七七八八。有时候,我又会觉得自己是刻意不敢记起,因为除了争吵、冷战、拳头和醉醺醺我真的不知道还能想起些什么。没有“父亲”的日子于我来说是快乐的,我甚至有点庆幸我妈的选择。因为,我终于不用再战战兢兢的看人脸色,也不用害怕睡着睡着就被熏天的酒气和冰冷的拳头给惊醒了,还有就是,被赶出来的我和我妈可以名正言顺的住在姥姥家了。
04 那些爱
我妈说,我出生第六天,姥爷就开着单位的大卡车把我和我妈接到姥姥家了。因为我出生那年的冬天特别冷,我妈租住别人家的闲房特别的冷,姥姥姥爷一来是心疼自己的闺女,二来是害怕我也像我妈之前生的儿子一样,不足四十天就因家里冷得了肺炎夭折了,三来是我爸不喜欢女孩儿。我这一住便是很久。
直到后来,在姥爷的资助下,我家盖起了自己的房子,我们才搬了回去。但“房前屋后”的便利让我每天基本上都混迹在姥爷家,再加上有个酒鬼家暴的爹,这让我住姥爷家的日子就更久了,久到填满了我的全部童年记忆,久到上了大学才离开。
因为长住姥爷家,也因为我的特殊性,所以在十几个孙子辈中,姥爷最疼的也数我了。这疼爱留在亲亲姥爷时胡茬扎疼的小脸上,留在58式永久自行车的前梁上,留在将我举过头顶时“咯咯”的笑声中;留在我高烧七天不退时的泪光中,留在给我做饭时额头细小的汗珠里,留在目送我上大学时的余光里,更留在我们阴阳永隔海天相望的思念里。
八十年代水果贫乏,偶尔跑货运的舅舅回来带几根香蕉,姥爷总会在大炕角里的单子下藏一根给我,等我回去,便让我自己找找下面有什么。掀开单子,我呲着嘴乐,姥爷就问我,有什么?我说牛角(jia)角(jia)(方言,因为长得像牛角),扒开香蕉,在座的每人一口,我自己吃到嘴里的没多少,但那份专属的疼爱却甜甜地沁进心里。
调皮捣蛋是我的专长,一直延续至今。姥姥每次给我讲我幼年的捣蛋事件,总忘不了这一件。姥姥说,我三四岁时,姥爷在院子拢田埂,姥爷在前面拢,我在后面踩,姥爷一回头,一路深深浅浅的小脚丫把拢好的田埂“夷为平地”,姥爷再回来重新拢好,我再继续踩。每次讲起这件事,我总问姥姥,我这么捣蛋,姥爷不骂我呀?姥姥说,你姥爷才舍不得骂你呢?言语里充满了宠溺,而我内心渴望被爱的自恋也深深被满足了。
我妈说我是个不会走路的孩子,因为我是从学跑开始的。只要起步便是跑,这也让我多了一样童年的记忆—磕破的膝盖。由于时常是跑着的,又不爱看路(用我妈的话就是走路不长眼睛),所以每到春夏我的膝盖总是破皮结痂的,旧伤未好又添新伤。可想而知,我的裤子和袜子也总是破的。那时我都是穿姐姐们替下来的衣服,很少能有买新衣服的机会。记得那是我第一次拥有自己的新筒袜,那是一条很厚的蓝白条纹的筒袜,我喜欢的不得了。刚刚穿上,忘乎所以飞跑的我一个趔趄,呃~,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我哭着跑回姥爷家(我哭不是因为疼,是因为新买的筒袜被我杵了个大洞,害怕被妈妈骂),姥爷盯着我看了半天,回手取来针线给我缝了起来,至今我都能记起姥爷那蹩脚的手法和那扭扭巴巴、大小不一针脚。当然,结局是我妈一眼识破,但还好在姥爷的保护下我免遭“批斗”,但我妈认为我姥爷和我是“同流合污”,直到今天说起这事儿,我妈都说姥爷总是偏袒我,可我知道,姥爷缝补的是我心上的裂缝。
五年级的科学课,老师要求每位同学交一份科学手工,优秀作品将会被摆放在展览室里,那时的我看来,被展览是一件多么荣耀的事情。回家向姥爷报告作业,姥爷开始为我构思,他询问我想做什么?我说不知道,姥爷说做个模拟路灯吧,我点点头。姥爷从小房儿(老家盖的放杂物的房子)取出他的家伙事儿(他自制的工具们)鼓捣起来,姥爷不知从哪找来一块作业本大小的薄木片,开始用铅笔在上面画位置,边画边给我讲解原理,哪里放电池,哪里装开关,哪里装灯架、导线从哪里走。然后我和姥爷一起完成了作业,木板做路面,木棍儿当线杆,铁皮做的手动开关,细管做的布线管,小巧精致的模型让我尝到作品摆进展览室的自豪。这次作业应该是我电路知识的第一课,以至于初中接触电路图时,我第一反应就是,这不就是姥爷当年给我做的科学课作业。
姥爷说:“做人要胸怀宽广,不要为小事斤斤计较;做人要与人为善,不要为自己一时口快而损人利己;做人要光明磊落,不要为蝇头小利而折腰”。姥爷说这话时,我已上高中,由于姨舅辈儿们因某些原因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情,我无意间听了些闲话说给姥爷听,姥爷笑了笑,说了上面的话,尽管我记不清原话,但大致意思如此。而这句话和姥爷听我说话时的神态却像种进了我心里,每每有想不开的事,过不去的坎儿我都拿出来细细回味一番,直到今天。
高考那年正好是非典,收到录取通知书时,我知道,是我离开姥爷家的时候了。走的时候,姥爷送我上长途汽车,姥爷说:“野丫头总是会长大,我总是会变老”,我说:“姥爷不能变老,您还答应让我带您去北京看奥运会呢,您得信守承诺”。我记得,那一刻姥爷笑的像个孩子,原本不大的眼睛挤成了一条缝,满脸深深浅浅的皱纹和花白的胡茬将他的一对小酒窝遮地将尽不见了(这样的小酒窝我也有一对,一摸一样),这好像是我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看姥爷,也是我至今记起他的样子。我知道,他那是发自内心的欢喜,他渴望着有这么一天,那个没人疼的野丫头长大了,长到可以带着姥爷去北京,去天安门广场,去看奥运会。可姥爷终归没能等到这一天,他带着骨癌晚期的病痛离开了我,那一年他76岁。就在他昏迷前,他也不忘叮嘱家人不要叫我回去,因为我正在参加期末考试。
那年暑假回家,家里除了没有姥爷,什么都没有变,我妈说姥爷在市里住院,明天就带我去。家里只少了他,他去住院谁陪他,我心里明白可我问不出口,也不敢问,我怕我一问,一切就都变成真的了。我浑浑噩噩的等到了第二天,坐在开往去市里的车上,我的心揪在嗓子眼儿,我闭着眼害怕看到车子拐上别的什么路。但即便是闭着眼,我也感觉到车子拐上的是一条崎岖的能颠出眼泪的山路。眼泪从我的紧闭的双眼流淌着,我的嗓子和我的心像溺水般的呼吸困难。直到妈妈说:“到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我扑向那没有墓碑的土丘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可除了哭,我什么也不想说,我不知道说什么,我只知道姥爷答应过我,等2008年我带他去北京看奥运会,而他让我带着谁去,那一刻我觉得我憧憬的所有美好都裂成一片一片。
十四年来,只要一提起姥爷,我的心就会痛,我的眼就会湿,我恨自己连打三次电话都只听到他的呼噜声,却没有质疑;我恨自己姥爷走时没有心灵感应;我恨自己没机会见姥爷最后一眼,没为他披麻戴孝;我恨自己………。
写着写着,我突然好像顿悟了。或许我没看见姥爷的离开是对的,看似造化弄人,却是冥冥中他留给我最后的念想,那是他不忍把最残忍的刻进我的记忆里。我顿时释然了,我掩面痛哭,似乎想把这十四年来憋在心里的悔恨、自责、不舍、委屈、思念……统统流尽,我明白了,我没见他走,就代表他还在,只是他去了远方,而他去的远方也是我将来要去的地方。
仰望天空,星星点点,有一颗必定是他,我笃定,于千万颗中一定有他,要不然那无数梦里他笑着看我的眼是什么,难道不是最好的证据吗。
多少年来,“父亲”两个字犹如我心头的刺,轻轻一碰便拉心扯肺,我害怕和别人谈论父亲,害怕别人说我是没爸疼的孩儿,更害怕别人那异样的目光和怜悯的神情,我甚至不愿听别人谈起父亲,不敢直视经过我眼前的“别人家”的父亲。这一切如今随着我顿悟烟消云散,我的内心是从未有过的安宁,因为我知道我就是我,不是别人,我的人生也不是活在别人的世界,更不是演给别人看的戏。我第一次有勇气直面“父亲”,给我这勇气的人就是那个给我“胜似父爱”的人,我的姥爷。他让我知道属于我的父爱从未缺席过,他为我拔掉心中的刺,让我做自己,他让我忘掉忧伤,给我留下念想,他更让我明白有一种爱,它不是父爱却胜似父爱。
农历四月二十六,他离开我整十四年,这一天,我永远记得。
在父亲节到来之际,谨以此文献给我的姥爷。
2018年6月4日
《有一种爱叫“胜似父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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