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背对着杰作打开厨房的门,然后将电磁炉上的菜盛放在盘子里。杰作看了看,是炒的极清淡的紫色橄榄。她左手端着浅盘子里的炒菜,右手拿着两个白色瓷碗和勺子。她回头看了看杰作,只将那眼睛扫了他两眼,又侧身扫了扫白色搪瓷锅停顿了两秒,杰作飞速的意识到她在示意自己端着锅。
里面炖的什么看不清楚,插着一根扁圆的大汤匙,小巧浑圆的盖子因此露个缝隙。杰作想起每次回家的时候。母亲总是用家里那个颇有些年份的粗砂陶瓷罐子炖乌鸡,炖鸭子,鸡汤给他吃。总不过是些油腻又滋补的东西。酱红色的沙石罐子质地钝厚,表面有细小沙粒大的凹凸。是上了年纪古老又陈旧的样子。母亲概不买新的,质地均匀的。说是越老,熬药炖汤就越出滋味。杰作看了看白色搪瓷锅,表面光滑洁净,有常常清洗留下的打磨后的白色抛光。要是落在妈妈眼里是不合格的。
她将菜和碗摆在阳台的小茶几上,接过了杰作端的汤锅,用勺子搅拌了几下。杰作看见是熬得浓稠的黑米粥。
“不在小餐厅吃吗”他望着被幔布遮的严严实实的小餐厅说。
“不了”她用扁圆的大勺子舀了两碗粥放在桌子上。一碗自己的,一碗推在杰作面前。杰作看见桌子上还放着两碟早备下的凉菜。白色剔净的凉拌藕片和碧绿青翠的凉拌豆鼓菠菜,都是清淡爽口的小菜。在夜晚十二点多,最是清冷孤寂的时候 就着温润绵柔的粥真是惬意。他于是放弃了在小餐厅吃饭的想法。
虽然一别八年,杰作好奇它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还是一张床,一张桌子拼成的简单卧室吗?墙上是否还挂着一些明星的海报?大眼睛的金发女郎妩媚的注视着前方,这是以前住的人贴上的,后来也就没有揭下来,因为一直贴着几张那样的图片,习惯了也就不知道在这个昏暗角落的墙壁上贴些什么是适宜的。当然有几张奖状和课程表。杰作突发励志的时候也会贴一些纸条,诸如鲁迅先生“我是将别人喝咖啡的功夫都用在写作上的”或者高尔基的“我一向憎恶为自己的温饱打算的人,人是高于温饱的”,诸如此类的打鸡血般的直白名言在杰作高中以前还是很起作用的。
他曾一度简单的信任功成名就,也信任完满的圣人般的德行,只是坚持下来很困难,几乎没有任何显著的成效可以勉为其难的支撑着仅仅从榜样身上得来的鼓舞持久行进。杰作丧气的想,若是自己始终如一的秉行各种美好德行,也绝不虚度光阴,大约过得比现在殷实幸福吧。
杰作看见女孩专注的望着天边,同时不紧不慢的往嘴里送着粥。含着热粥的嘴微张着,幽幽散散的热气,就如同青灰色的夜幕,在东边开始腾逸出如云状的白光一样,重重叠叠的推开,抹匀,变淡。他突然生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幼稚的想法,若是她能多关注我一点该多好。一次也好,杰作觉得哪怕一次也会让自己的言辞行事生出更多的自信。因为和她相处时,你总会生出一种感觉,就是你或许是多余的,至少是可有可无的。
杰作默默喝了一口黑米粥,里面加了红豆,黑豆,薏仁,百合,温热湿甜,并不十分的烫口,却也无半分温凉。只觉得水分和热度是被锁在了每粒米,每颗豆子最里面的,即使被煮的烂熟,含在嘴里滑过嗓子也不会流露出一星半点的激热,只在胃道里释放出绵绵不尽的热力和热量,将整个心肺五脏百般的调试温存。
“粥的温度刚刚好,是因为盛放粥的器皿的缘故吗”杰作没话找话的瞎聊。
她抬头看了看月白的天空,不冷不淡的说“不是,是取决于你来的时间是否刚刚好。”她说话时声音是惯有的平缓寂静,只是在凌晨两点多的夜空下,格外空洞。
杰作又大口的吸食了一口煮的烂熟的粥米突然顿悟的说“不是”
“不是”她疑惑的望着他。
“是取决于煮粥的人是否想要喝粥的人喝到温度最适宜的粥”
“喝粥的人什么时候来”她一脸的不屑,“谁能知道”。
“温度要是控制好了,喝粥的人什么时候来不就不重要了吗”
“胡说”女孩因为气愤语调微微颤抖的说。
杰作也意识到这个玩笑不仅开的有些冷,还有一些露骨和挑逗,但其实他是从母亲每每给父亲留的粥总是温度恰好得到的顿悟,对他来说,鼓足勇气这样说,既是玩笑也是刺探。
但女孩静默不语的坐一会后突然腾的一下站起来,像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往卧室走去。令杰作意外的是她回来的时候抱着一个海蓝色小棉被包裹住的孩子,一个看不出来是四岁还是五岁,或者只有三岁的孩子,总归很小,包成肉嘟嘟的一团。
“这是我女儿”她在杰作对面坐定后平静的说了这句话。像是一种捍卫,因为她有了孩子的缘故成功的抵挡了外来的不怀好意的试探,或许是外来的一切被无形的壁垒所阻挡,自觉的退避三舍由恐不及呢,杰作说不上来,但是确实这个事实让他大为震惊。一时竟然没有可以应对的话,只有脱口的一句“你结婚了?”
她微笑着并不做声,安静的喂着孩子喝粥。那婴孩大约到了可以吸食流食的年龄了,一声不响的贪婪的吮吸着,发出孩童惯有的哼哼吃吃的声音。杰作等待她开口说话,同时自觉到早已有失落的叹息声飘飘忽忽的发了出去。
“我没有结婚”她开口说话,虽然回答了杰作的问题,但是并没有做进一步的解释。她对杰作自然没有解释的义务,但杰作总觉得是该有一个交代的,同时心里也揣测着各种可能。年轻女孩没有工作在家带孩子,依旧境遇优渥,莫非是被包养了。也许是因为前女友常常发出这样类似的讯息,所以他第一时间猜到了这个方面,并且也没有什么轻鄙,只是有些沮丧,因为她或许是被包养的,因为她已经有了孩子,这两者他说不上哪个占据更大的比例,但是他知道他一个小时前还在心底以为,将会长期出现在生活里的一个人从今往后便要消失了。这种狭隘的自我满足也无法持续下去了。他甚至想立马站起身离开。
她或许察觉到杰作的态度了,发出类似于冷笑一样的声调,抱着孩子就进屋了。杰作以为她只是短暂的将孩子哄睡着,放在床上,然后回头和他说说话,或者说些她的生活,或者是别的一些什么,但是她进去后就再也没有出来了。留下他独自坐在有些寒气的阳台,望着越发白朗的天空,还有冷却的粥和菜,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失落着。
天空不可避免的越来越亮,杰作在明光里成为一个刺眼的存在。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过去了,漫长而寒冷,他不知道为什么毫无意义停留的他选择这样干坐着,等待一个可能根本不会有的解释与歉意。他坐在朦胧的天空下,一张浅绿色的椅子上,每隔几分钟就发出不安的扭动声,类似塑胶的椅子腿摩擦着地板,他的裤腿摩擦着椅子腿,或者相互搅拌着,消磨极致纯粹的时间。
又一个小时过去了,他的肢体有些僵硬,天空也褪去了青灰色,变得越发淡白,他站起来,在阳台上来回的踱着步子,脚趾头里有些凝固的东西堵塞了血脉,又麻又痛的轻微触感,通过神经末梢传递到大脑里,大脑即刻受到感染一样,也一时麻了起来。杰作变得毫无意识的来来回回走动着。几乎是机械的惯性的,怀着一种明确的、被逐客般的屈辱感、越来越焦虑的踱来踱去。
最后他实在是忍不住了,穿过客厅,他站在卧室的门前贴着耳朵倾听里面的动静。毫无声息,一切都是令人绝望愤懑的静止状态。只有他沸腾的心,被轻易撩拨,却再也得不到安抚。
他敲了敲门,起初轻微的几下,没有动静,他又加大了指关节的力度,冻的有些僵固的手指头敲着生硬的木头门,有些疼,他一连敲了好几下,有节奏的乓乓,乓乓,乓乓声,分成均匀的好几组,秩序紊乱的跳动着。可是不管怎样,都没有回应,这是最明确不过的逐客令吧,还在期冀什么呢,她甚至懒得流于形式的应付一下。就这样没有征兆的毫无情面的把自己扔在外面,杰作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留更不是。焦虑的纠结了一会,怀着被戏谑捉弄的尴尬狼狈的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