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中华史《从春秋到战国》第一章:祸起萧墙之霸主就要来了
艺凡:接前文,为啥说,周桓王与郑庄公的长葛之战,是一个标志性事件?
易中天:它标志着旧的制度和秩序都已经难以维持,终将土崩瓦解。从天子到诸侯,从诸侯到大夫,所有的政治力量都将在激烈的动荡中重新洗牌,并诞生出新的国家制度。
艺凡:什么新的国家制度呢?
易中天:第一阶段,是至强替代至尊。
艺凡:什么是至强?什么是至尊?
易中天:还得从制度说起。从西周到东周,我们民族实行的是“邦国制度”。邦国来自封建。
艺凡:封建,之前咱们讲过,就是天子“封邦建国”,诸侯“封土立家”。具体地说,就是天子把天下划为几十个单位,封给诸侯。由此建立起来的,叫国,也叫邦国。诸侯又进行再分配,把国分成若干块,封给大夫。由此建立起来的,叫家,也叫采邑。这就叫封建。
易中天:对,封建的结果,是产生了天下、国、家。家国合为一体,即邦国;邦国联为一体,即天下。家是大夫的,国是诸侯的,天下是天子的,三级所有。但,天子只在名义上和权属上是天下共主,邦国主权则由诸侯行使。天子自己,也有一个邦国,只不过地盘最大级别最高,是王国。其余,则分别是公国、侯国、伯国、子国和男国。国以下的家,有治权无主权。主权在国,产权在天子。
艺凡:由此说来,真正的政治实体和经济实体,是邦国,因此叫邦国制度。
易中天:邦国制度中的周天子,是共主也是国君。只不过,他的邦国级别最高,王爵;本人地位也最高,共主。周王是人上人,周国是国上国,这就叫“至尊”。同时,他的实力也最雄厚。或者说,正因为实力雄厚,才成为天下共主,这就叫“至强”。也就是说,在西周,至尊和至强是合一的。
至尊和至强之下,是次尊和次强,这就是诸侯。再下,是次次尊和次次强,这就是大夫。从天子到诸侯再到大夫,地位和实力都递减。因此,大夫臣于诸侯,诸侯臣于天子。当然,大夫也有臣。大夫之臣就是士,叫家臣。
家臣往往是大夫的家人,大夫则是他们的家君。家臣拥戴家君,就像星星围绕月亮。于是大夫的家或采邑,就形成一个众星拱月的结构。推而广之,大夫拥戴诸侯,诸侯拥戴天子,也如此。或者说,天子是大月亮,诸侯是大星星;诸侯是中月亮,大夫是中星星;大夫是小月亮,家臣和家人是小星星。这样一种三重模式的众星拱月,就叫“封建秩序”。
由此可见,封建秩序要想维持,前提条件是尊卑强弱永远不变。周王国永远最强,大夫的采邑永远最弱,诸侯国则从头到尾都只有那么一点规模,还大家都差不多。就算要发展,也得齐步走,比例不能失调。
艺凡:怎么可能?
易中天:不可能的原因,在于所有的邦国,包括周王国在内,都是独立核算,自主经营,自负盈亏。几百年光阴过去,难免参差不齐。有的欣欣向荣,发展壮大;有的每下愈况,日薄西山,甚至资不抵债,面临破产。
艺凡:那就存在兼并了。
易中天:兼并就要战争,春秋时期的战争至少有二百多次,发动战争的也不仅是大国。比如莒,虽然小得可怜,却也兼并了向国,而且是在春秋一开始。
艺凡:大鱼还没有开始吃小鱼,小鱼就开始吃虾米了。
易中天:实际上大国的兼并更是不胜枚举。春秋头半个世纪,郑国就兼并了戴,齐国也兼并了谭、遂,楚国则兼并了息,还霸占了息夫人。
艺凡:平衡被打破了,世界开始动荡了。
易中天:动荡的社会需要有人摆平江湖,而维持国际秩序,维护世界和平,原本是周王的义务。
艺凡:周现在都自身难保了。
易中天:根本原因,当然是周王国的土地和人口不断减少,导致经济实力不断下降。长袖者善舞,财大者气粗。王室如果处处捉襟见肘,甚至要靠诸侯接济,又怎么硬得起来?至尊已非至强。能保全最后一点脸面,就不容易。当然,周王的脸面,在春秋早期还是维护得很好。因为这脸面是旗帜,也是旗号,可以做虎皮,也可以当枪使。
艺凡:大家都明白,再好的脸面,也不过自欺欺人。真正管用的,是实力;说了算数的,则是大国。
易中天:于是大国崛起,小国站队。小国需要的,是保护伞;大国想要的,是领导权。拥有号令天下的实际指挥权,成为国际社会的江湖老大和带头大哥,这就是“霸业”。成就了霸业的诸侯,是“霸主”。霸主之道,是“霸道”。霸道不是王道,霸主也不是共主,所以还得周天子在那里支撑门面。所有的霸主,也都要打出尊王攘夷的旗号。但谁都心里清楚,他们真正寻求的,是自己的政治利益。王室的脸面,不过是遮羞布。
遮羞布并没有权威,哪怕再好看。一言九鼎的,将是相继崛起的超级大国。
霸主即将诞生。
王权时代结束,霸权时代开始。华夏大地上,又将演出怎样的戏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