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师回来以后，我们都学会了一个词：对比。

刘老师也说普通话了，上语文课时他努力说好，和朱老师比起来，确实不是非常准确。往往有我们村方言的味道。我们后来把这种普通话称作：醋溜普通话。没有人敢在刘老师面前说。上算术课他就纯粹用方言。

我们一直说方言，很快刘老师就把我们从镇上带回村里。说方言是再正常不过的，你试试跟你爹说普通话，看他不揍你。

生活又回到原来的轨道上。

但是我和他们不一样，读书的时候，我一直坚持用普通话朗读。不论刘老师还是朱老师他们在拼音教学方面都是很尽心的。我没有什么前后鼻音不分，n、l不分的问题。我想这是两位老师教育的结果。我很享受普通话带来的快乐。我觉得说方言我只能在村子里游荡，说普通话我就能到达远方。很肯定。

朱老师温柔，刘老师暴烈。我们服朱老师，我们也服刘老师。对朱老师的服气有一种亲近，对刘老师的服气有一种敬畏。我不能评判我的老师，我不能说哪一种更好。多年以后，我问自己，我还是说，我喜欢朱老师，我佩服刘老师。

不论朱老师还是刘老师他们都看出我不是聪明的孩子，他们都看出我的算术不论谁教都考不到满分。即使语文稍微好一点，也仅仅是好一点而已。

他们都告诉我要想进步，只能努力。

我读书是没有天分的，这一点我也清楚。张家的那个小伙伴就不一样，上算术，老师讲一道例题他就能做出下边的练习，他的答案都写在黑板上了，我还不知道从哪儿下手。

我也知道老师们说的对，我脑子转的慢，没有办法。

但我是个吃得起苦的人。既然两个老师都说要下功夫，我又很听老师的，毫不犹豫，没有任何怀疑，下功夫就是。

别的孩子写字写一遍，我就写十遍，写一百遍，没有那么多的纸笔，我就在地上用树枝写，随时随地。

背书，人家读几遍就能记住，背给老师听，得到老师的表扬。我不行，我就读十遍，读一百遍。背给老师听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人家都已经背第三篇课文了。好在我的两位老师都有耐心，只要我背出就算。

很多年以后我发现我背的那些东西一直都在，许多当年背书快的同学竟然很少有记住的东西。说起当年的细节，许多人一脸茫然。我不禁唏嘘。

我写过的字，很少有错的，它们都印在我的脑子里。

我的两位老师都知道我不是聪明的娃，都告诫我要努力。

我是好学生，我听老师的话，我一直这么对自己说。

我不能把对朱老师的想念挂在嘴上，没有人这么做。我跟着刘老师继续我的学业。

我的努力还是渐渐有了效果，从成绩上说，我已经挤进所谓的第一梯队。刘老师打我的机会已经不多了，你做好了，刘老师是不会打你的。要想不被打，你就做好了。那时就懂这道理，打出来的道理。

有一天，刘老师对我说：“镇里要举办一次语文竞赛，你去参加！”不是商量，是命令。

这样的机会怎么能轮到我？我是有点儿懵。但是我有什么好怕的。去就去！

那次竞赛，有一个写请假条的任务，这个我记得很清楚，说某某同学生病了，要向某某老师请假一天，模拟某某同学的语气写一张请假条。

请假条我们是学过的，可是写的时候我竟然分不清直接陈述和间接陈述之间的区别，格式是对的，内容错了，语气错了。

回来向刘老师汇报题目时，他很仔细的听着，听完我的叙述，他当时就指出我的错误。最后他的脸上显出落寞的神色，也只有一瞬，然后看着我说了一句：“还是有点儿笨！”

没有考好，就没有奖状。什么都没有。不过，别的人都没参加，只有我去，也是很令我兴奋的。

教珠算的时候，刘老师的技术令我们眼花缭乱，他能双手左右开弓算题。

我父亲也是珠算好手，但我很少看见他打算盘，他是饲养员，养马，养牛，养骡子。某年生产队之间互派人员查账，我父亲因为算盘打得好被派去一个叫磨子桥的村里去。我到现在还记得这个地名。我知道父亲是会珠算的，但他不教我。

学珠算，刘老师教口诀，手上做示范，看着很是享受。我们跟着学，有模有样。

我有时会冒出一个想法，朱老师教珠算会是是什么样子呢？

不能分神，得好好听，好好练。

我想我如果一直使用算盘，应该也能成为像刘老师，像我父亲那样的好手。我练得狠，算盘在一段时间内就是我们的兵器，同学之间互相比赛都成风了。到处都能听到算盘珠的响声。这个时候我们都一样刻苦吧！

有一天，刘老师说其他学校老师要来听我们一节珠算课，我们有点激动。

别的学生都放回去了，只剩下我们。平时人多，教室显得有些拥挤，现在人少，竟然有点冷飕飕的感觉。

黑板上挂着一个很大的有毛算盘。

上课开始，我很响亮的喊起立，在那间显得空荡的教室里有回声，听课的老师都为之一振，弓背的都坐挺了。

我们老师出题，同学上讲台在毛算盘上演示。

一切都很顺利，听课的老师不住颔首点头。我知道，我们上课要成功了。

最后一道题，老师要我们回答口诀，他亲手示范。这不是手到擒来吗？

然而，在推算珠的时候，老师竟然少推一颗。

怎们办？我看出来了，说还是不说。我有点犹豫，那么多人看着，说了，我们老师的面子放哪儿；不说，那是错的啊！

以往我们有错，我的两位老师都是要说的，因为他们不能让我错下去。因为他们爱我，忍不住不说！

就在刘老师准备结束的时候，我举起了手。

刘老师有些惊讶，这个时候你举什么手？捣蛋！

捣蛋，我们谁敢？

刘老师没有发火，示意我站起来说话，全场安静。

“老师，刚才那道题，你少推了一颗珠子，答案是错的。”

刘老师看看我，又看看挂在黑板上的算盘，说：“我们重做一遍！”’他示意我坐下。

我们重新念口诀，老师重新推算珠，果然少推一颗。

“你说得对！刚才是少推了一颗，答案是错的！”刘老师总结说。

听课老师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那一节课我学会了勇敢。刘老师对我另眼看待。

三年级结束，我们要离开刘老师到大村里读四年级，五年级。用刘老师的话说，翅膀硬了就去飞。

发报告单的时候，刘老师说，你们有些人聪明一些，还要努力；有些人，反应慢一些，更要努力。后边那一句是刘老师说给我的，我记住了！